《归一统____冼夫人列传》第四回 蛇变(上)
冯宝拆开冯融的回信,信中大意是要冯宝亲自到冼家寨走一趟,一要去拜谢冼英的救命之恩;二要和冼铤说明情况,缓和关系;三是因为冯融和冼铤的父亲冼云龙以前也曾相识,托冯宝带封书信亲自交给冼云龙以致问候;并把两坛美酒作为礼物献给嗜酒成癖的冼云龙。
冯宝看完信,正在沉吟。又有衙役进来传报,说南梁州刺史冼铤派人送来请帖,邀请新太守上山围猎。当时,俚僚各部酋长从名义上归当地郡守管理、但实际上并不隶属于郡守,只是在每年春节前夕带上礼物例行到郡衙拜贺,或者于秋后鸟兽正肥之时,约地方官到部落所在地参加围猎活动,算是让郡守间接地巡视。如今正是春暖花开,各种鸟兽哺育幼崽的时期,根本不适合上山围猎。此时,冼铤请冯宝上山围猎,难道真是为新太守接风洗尘,还是另有目的?
冯宝本来就打算要去冼家寨,见到此帖,目光又落在书桌上的红羽箭上。不在考虑太多,便欣然同意,约定明日一大早就入山围猎。
冼家寨中木棉如火。漫山遍野都是一株株粗犷猷劲的木棉,满布荆棘的枝干上,盛开着缤纷绚烂的大红花朵,如千万支点燃的擎天火炬,汇成连天的彩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使整个山寨都沉浸在一种喜洋洋的气氛中。
冼家寨的俚兵们头裹花帕,耳饰银环,身着彩绣花边的衣服,个个跣足腰刀挂弩,在山道两旁示威似地列队相迎。
冼家寨门前远远行来一队骑马的官兵,陆大成和墨龙打马走在前面,最后面的一匹马没有人骑,却驮着那两坛罗州来的美酒“岭南红”。冯宝身穿一身武服,背弓佩剑。气宇轩昂的气质使他在人群当中更显得出类拔萃。
冼铤闻报大笑着迎了出来,将他们领到大厅之中,分宾主坐下,寒暄了几句。冯宝命人将带来的美酒“岭南红”献上,便要求拜见世伯冼云龙。冼云龙从上次去了药师岭还没有回来,即使冼云龙已经回来,冼铤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俩见面。他便以其父外出,不能相见之句搪塞过去。冯宝本想将带来的书信亲手交给冼云龙,一看如此,只好作罢。
冯宝一上山来,就格外留意,希望再次遇到冼英能亲自道谢。他来了半天,竟没有在人群中发现冼英的身影。原来,冼英一大早便被冼铤支到其他的寨中巡视去了。冯宝虽为太守,但毕竟年轻,总不能一来就打听人家妹妹的去向吧。再说此次来,这两个目的不能实现,能替墨龙讨个说法,和冼铤缓和一下关系,也算没白来。
冼铤为人豪爽,到也直接,立马让左右准备酒饭,让远道而来的冯宝歇息一下,再去围猎不迟。冯宝早已坐不住,便要求先去打猎,好趁机替墨龙求个情,有话在围猎时说岂更不利于缓和关系?冼铤哈哈一笑,不再勉强,也带领上一小队俚兵,与冯宝带来的官兵混杂成一队,领上几只雄壮的猎犬来到山林之中。
他们到达围猎地点后,俚兵及官兵们均听从冼铤的指挥布置,一部分伏狩在野兽可能出入的山路口,一部分则赶着猎犬进入林中,驱赶追逐猎物。在人们粗犷的吆喝声和猎狗的吠叫声中,隐没在山林的黄獐、山猪、狐狸等各种野兽,受到惊吓,乱奔乱窜,纷纷成为众人弓箭下的猎物。不大回儿的功夫,人人皆有收获。第一次打猎来的官兵们更是觉的新鲜,个个兴高采烈。
冯宝趁此机会,让墨龙上前参拜冼铤,请求冼铤放过墨龙做牲口,同意墨龙做自己的跟随。并对陆九章被打之事做了个解释。
冼铤听完,也不说同意,却提议要和冯宝赌上一把,说打的獐狸再多也不算,得找个野熊一类的猛兽打一下,看看谁的胆量及箭法更厉害。如果冯宝能猎到猛兽,便不再追究墨龙一事,否则另做商议。冯宝是文武全才,一出箭就没落空;也是少年心性,兴致正高,便点头同意。冼铤命大多数人依旧伏守在各个路口,只让陆大成和墨龙及四个俚兵跟在身边,加上冯宝共计八人,分成两组,骑上马向山林深处寻找大个的猛兽赌赛。
林中的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冼铤带领着三个俚兵转向了山的另一边,却留下一个俚兵与冯宝带路,约定午时与冯宝在分手处会面,再看谁的运气如何。
冯宝年少气盛,又有陆大成和墨龙陪伴,只要带路的俚兵不迷路,哪有什麽可怕!
在带路俚兵的指引下,他们四人转到一个谷中,却见谷中尽是斑驳的岩石,岩石边虽然长出簇簇野草,却不知为何变得半绿半黄,高大的古树上虬枝如铁,倒垂着许多野藤。
“蛇,这是蛇,到处都是蛇!”陆大成惊慌地叫了起来。再转眼寻找带路的俚兵,早已不知踪影。
冯宝虽然镇静,但从来没见过如此场面,岩石上下大蛇小蛇蜿蜒爬行,就是那些倒垂的野藤竟然也是千奇百怪的长蛇。这种挂在树上的蛇叫做藤蛇,远远看去,只见它们都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尾部缠绕在枝梢,整个蛇身象绿色的布带,蛇头袅袅倒垂而下。
一只飞倦的小鸟刚刚靠近枝头,距离它最近的一条藤蛇如弹簧一样快速弹起,便听到‘吱’的一声尖叫,这只可怜的小鸟伸了伸翅膀,头就被那条藤蛇吞进了嘴里,身子却还露在外面。
可能是饿急了,邻近树枝上的一条比它更长的藤蛇甩过头来,一口咬住了小鸟的后腿和它抢食起来。
两条藤蛇互不相让,嘴尖几乎碰在一起,都紧紧咬住小鸟不放。咬住鸟头的藤蛇先下手为强,转瞬便把大半只鸟身吞了下去;后来那条藤蛇心有不甘,一怒之下,蛇口大张,竟然把那条远比它小的藤蛇连鸟一块吞入腹中。
树叉上是蛇,草丛中是蛇,岩缝里是蛇,山溪边是蛇……三匹马不安的转起圈来,用马蹄不停地踩踏着什麽,低头一看,地上游走的也是蛇。三人向山谷深处望去,似乎里面隐藏着更多的蛇,眼里发着幽冷的光,正向谷口这里快速地滑移。
草丛中隐隐冒出了许多盛开的鸡冠花,甚是鲜艳。仔细一看,这些鸡冠花似乎会动,它们竟是象雄鸡一样长有红色肉冠的鸡冠蛇蛇头。再看岩石上是头如鸟喙,声如马嘶,追逐猎物则全身腾起,只余尾巴著地的飞梢蛇;石缝中是色如黄金、毒能远射的黄领蛇,山溪边是脖颈很细,头呈三角,嘴尖上翘的五步蛇;还有黑质白章、口中能放出一二丈长丝的白花蛇;有听到人声,就从树林中飞出来,如枯枝般能横着来打人的灰色爆身蛇;更有声如猫叫的一些不知名的毒蛇……大的长五六丈,粗三四尺,小的竟然如蚯蚓大小,蛇头攒动实在让人恐怖。
更见一条大蛇盘于高岗之上,在太阳下晒鳞,大蛇周身五彩斑斓,如堆锦绣;头上独角,长约半尺。空中有群鸟飞过,大蛇仰天张口一吸,飞鸟在远约四无丈的高处,如飞矢投壶般翩然而落,掉于大蛇口中。
“不好,快快离开。”冯宝话没说完,他的马头前已经隆起一条方头阔口,粗如人臂的大蛇,这种蛇叫做量人蛇,身长六七尺,遇到人便竖起身子,量人长短,然后再把人吃掉。这量人蛇长鸣一声,张开大嘴,血腥的上颚露出一对又长又尖的毒牙,恶狠狠地锁定了冯宝。
冯宝拨转马头欲回,就听唏溜一声暴叫,陆大成的坐骑只奔出了四五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是被一只黄背白腹、状如蜥蜴的四脚蛇咬中马腿。陆大成刚刚摔倒在地,还未爬起,又有十几条不知名的蛇向他爬来。冯宝急忙冲了上去,挥动宝剑,将这十几条蛇一气砍死。墨龙也及时赶来,一把将陆大成拉到马上,赶紧往外冲。
冯宝留下断后,却见陆大成的坐骑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挣扎,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全身爬满了蛇,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在那里哀鸣。
冯宝到吸了一口冷气,拍马要走。突然前面响起一种枭啼般的叫声,群蛇四处闪避,却见那条独角乌梢大蛇不知何时从高岗上爬下来,横在冯宝马前,那条量人蛇也吓得乖乖躲到一旁。
乌梢大蛇叫做报冤蛇,如果人们触碰了它,就是走出三五里地也会被它尾随咬死。假使有一条报冤蛇被人杀死,那就会有更多的报冤蛇聚集过来寻仇。所以岭南人轻易不敢惹这种蛇,有“宁落虎口,不惹报冤”之说,即使不幸被它咬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将它打死或着打伤,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祸殃。
岭南多报冤蛇,有经验的人们进入山林时,往往用竹管装上“即蛆”揣在怀里加以防卫,才能避免惹上抱冤蛇。
“即蛆”就是一种小蜈蚣。《庄子•齐物论》言道:“虫即蛆甘带,鸦鸱耆鼠”。说猫头鹰爱吃老鼠,“即蛆”则以蛇作为美味,《淮南子•说林训》则说,“腾蛇游雾,殆于虫即蛆。”腾蛇即蛇,是传说中的一种能飞翔的近于龙类的动物,但一物能降一物,对于丈余长的大蛇,“即蛆”也能有办法加以克制,它会从蛇口进入蛇腹,啃噬大蛇地内脏,将大蛇置之于死地。不用说,这小小的“即蛆”乃是群蛇天然的克星。揣着竹管的人一旦到了有蛇的地方,“即蛆”必然要在管中跃动,而抱冤蛇闻到蜈蚣的气息,便不敢靠近而远远地躲避起来。
报冤蛇是众蛇的首领,能吞食其他的毒蛇。一旦食饱,便垂头直下,口滴毒沫喷地为沙虱,人不幸被沙虱击中,即使不死也会大病一场。这条乌梢的报冤蛇头上已经长角,显然与众不同。等它头上的独角变成血赤,它就会成为蛇王,更是招惹不得。
独角乌梢大蛇昂首盘在冯宝马前,丝丝乱叫。冯宝的青骢马吓的倒退几步,连忙向外闪避,却见大蛇双目精光暴射,张口吐出赤红的蛇芯,向青骢马喷了一口毒气,青骢马立即摔倒在地,冯宝也是一阵眩晕,滚出七八步远,再也爬不起来。
冯宝眼见大蛇蜿蜒向他爬来,鼻中的蛇腥也越来越重,那颗斑斓的蛇头也猛然竖起,面对冯宝张开了血盆大口,冯宝心中不由暗叫:“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