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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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孝行天下 ]创建于2010年09月15日

莱茵河畔的秋天,有一种凋零的诗意的美

发布时间:2010-09-15 23:11:25      发布人: 孝行天下
    又是落叶飘零的时候了,莱茵河畔的秋天,有一种凋零的诗意的美。接到范用先生从北京寄来的“迁贴”,说他“搬到城南,住进高楼,”而他住了四十五年的“北牌坊胡同那个小院,将不复存在”,我心里顿生说不出的惆怅,那逝去的往昔岁月,范用先生那名流荟萃,满是书香花影的书房,一一涌现在眼前。
  
  是1985年的夏天,我从南京大学毕业,来到北京,走进《读书》编辑部——朝内大街人民出版社的大楼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范用先生和他的“书房”。那时三联书店和人民出版社还没有分家,范用先生是什么“官衔”,我不知道,后来也没有问过他,只知道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尊称范用先生“老板”。老板很忙,我们常常见到他在出版社走廊里匆匆走过,难得有时间和我们这些小编辑说话。可是每逢杂志发稿那天,老板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煮起了咖啡,当我们工作完毕,他就请我们到他的办公室里去喝一杯咖啡。也许是因为老板亲手创办了《读书》杂志,组建了《读书》编辑部的缘故吧,对《读书》的编辑,老板是有点偏爱的。
  
  1986年,范用先生离休了,可是在我们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我们的“老板”。每个月发稿那天,我们照样到老板那儿喝咖啡,只是不在他的办公室了,而是在他家的书房里。
  
  范用先生的书房是长方形的,沿墙是一排高高的玻璃门的木头书架,一直伸到天花板,在靠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张方木桌,旁边放着几张木椅子。在房间的一角,挂着一盆绿色的吊兰,绿色温柔,婀娜多姿,低垂到暗红色的木头地板上。朝着院外的那面墙上有个很大的钢窗,窗外的白丁香,在夏天长得很茂盛,掩映在绿色的纱窗上,使整个房间平添朦胧的深绿色调。如果是冬天,在堆满书的茶几上,放着一盆水仙,娉婷娇柔地开着,那淡淡的清香,隐隐约约地漂浮在书房里。书房里没有华美的吊灯,没有昂贵的沙发,几件木头家具都是简单的,朴素的,可是整个书房予人精致高雅的感觉。我们常开玩笑说,范用先生的书房有《读书》杂志的风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读书》杂志因袭了范用先生书房的风格。
  
  记得我第一次走进范用先生的书房,就不胜惊叹,觉得书房像个艺术迷宫,里面无一物不精,无一物不美。记得书房四壁挂着画家朋友送给他的字画,有李一氓先生的字,启功先生画的竹子,郁风女士画的富春江,上有黄苗子先生的题字,印象最深的是一幅韩美林画的狐狸,活灵活现,可爱俏皮。从墙上默默地又是极机灵地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印象中还有黄永玉先生的—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宽袍大袖的士人,左手挟着一摞书,右手摇着一把纸扇,上题“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挠公卿”,看了让人忍俊不禁。范用先生一生从事出版事业,书房里的书多,他人也慷慨,向他借书,他是来者不拒。可是,切记要按时归还,不然,就像柳苏先生写的,“他跟在后面追得要命”,而且,不怕你跑到天涯海角。我曾经从他那儿借过一本董桥的散文集,后来不知道又给谁借走了,他是一直追着我要,从北京要到科隆,他每次来信,从来不忘要书。
  
  黄永玉先生画上还有一句题词,说“挟书又扇扇想是喝多了”,实在有趣。说到酒,范用先生是喜欢的,但是从来不多喝。我那时对他酒柜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酒瓶特别感兴趣,觉得这些酒瓶子的造型很好玩,有的优美,有的古朴,有的奇特,个个都称得上是工艺品,不知范用先生如何搜寻到的,想必是那些文人画家朋友给他从天南海北找来的吧。我那时就求他,酒喝完,能不能把瓶子给我。他答应是答应了,可是几年过去了,他一个酒瓶都没有给我,直到我离开北京时,他那些酒还是原封不动地站在柜子里。
  
  范用先生的书房,在大陆、香港、台湾三地都很有名。有出版界、文化界的朋友到北京,都要到范用先生的书房里坐一坐。香港、台湾的文人雅士到北京,更是把到范用先生的书房里喝一杯咖啡看作荣幸的事,如风度翩翩的台湾云门舞蹈的林怀民先生,温文儒雅、现在香港编《明报月刊》的潘耀明先生。有一次,台湾《中国时报》的记者季季女士到北京,在《读书》编辑部里给范用先生打电话,用她那软软的好听的国语说,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范用先生的书房。她说,台湾、香港的文人都说,没有到过范用先生的书房,就是没有到过北京啊。
  
  范用先生的那些老朋友,如今都是范用先生书房的常客。比如丁聪先生,他那爽朗的笑声,时常在这间书房里响起,他是自从《读书》创刊就给《读书》设计版式,《读书》每期都有他的漫画;比如冯亦代先生,他是最早被范用先生请来编《读书》的,多少年来一直给《读书》写“西窗译事”;比如柳苏先生,他那时旅居京城,正在给《读书》谈香港文坛,建议“你一定要读董桥”;比如吴祖光先生,他总是那样和蔼可亲,是范用先生多年的老朋友了。在书房的葱茏绿意中,我们有幸见到黄裳先生,他多年来给《读书》写“书林一枝”,见到文坛前辈柯灵先生,他在《读书》上的那篇《遥寄张爱玲》打动过多少读者的心;在书房的那张方桌旁,我们有幸聆听过黄宗江先生的妙语如珠,品尝过名家王世襄先生的烹饪艺术,等等,等等,范用先生书房里的座上客,是可以编一本中国文坛的“名人录”的。我们这些编辑们,坐在书丛中,喝着浓浓的哥伦比亚咖啡,听着文坛名流的高谈阔论,深感在范用先生的手下当编辑真是太幸福了,不用东奔西走,就在他的书房里,半本《读书》就能“搞定”了。
  
  那时我们常常下午去范用先生的书房喝咖啡,有时中午也去他的书房,用北京人话说,去那儿“蹭饭”。当时我们的工作条件很艰苦,吃午饭成了一个问题。我们几个编辑以“金香”的名义在《读书》上写“新书录”,有了稿费就一起去街头的小店吃饭。遇上有作者来,就请他和我们一起去小店。稿费用完了,就在办公室煮方便面吃。有时既没有稿费又没有方便面,我们就给范用先生打电话,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他那绿树成荫、丁香盛开的院子。范用先生拿出女婿从德国带回来的小型摇面机做馄饨皮,很快就给我们端来一碗碗鲜美的小馄饨,清清的汤,上面漂浮着细细的紫菜丝、榨菜丝和碧绿的葱花,香味扑鼻,是我至今吃过的最美味的馄饨。吃完馄饨,照例是喝咖啡,谈《读书》。
  
  范用先生是出版的行家里手,对我们这些入门不久的编辑,他是谆谆教导,诲人不倦,有时不仅耳提面命,还亲自动手。每一期《读书》的清样,范用先生总是很认真地审阅,发现有什么问题,他会立即给我们打电话。有一年年底,我们几个编辑商量着要给《读书》的封面作些变化,议论了好久也没有拿出主意。范用先生知道了,亲自设计,很快就拿出了设计图稿,打电话叫我们去他家取。当我们在他的书房里见到范用先生给《读书》一年十二期做的封面,既有变化,又保留原来的风格,简单、大方,不由喜出望外,我们这些笨学生,是多么地感谢范用先生啊。
  
  我离开北京已久,过去的往事,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那对故乡、亲人和师友们的怀念之情,却也是“浓得化不开”呢。最想的是,又坐在范用先生那诗意盎然、高朋满座的书房喝咖啡,没有了丁香在窗上摇曳的花影,当然是很遗憾的,但就像范用先生“迁贴”上说的,“却是在高处看落日,别有一番感受”呢。
  
  附记:这篇文章是几年前在科隆接到范用先生的“迁贴”后写的。我去年回国,旅居上海,又是一个落叶纷飞的时候,惊闻范用先生的老伴丁阿姨不幸去世,十分悲痛。想起当年我们在范用先生家常来常往时,丁阿姨对我们总是那么和蔼可亲,爱护有加,并且总是那么不辞辛劳地操持家务,范用先生那优雅整洁的书房,有着丁阿姨多少辛勤的劳动在里面啊。我一直想着有机会到北京去看望范用先生和丁阿姨的,可是没想到再也见不到丁阿姨了。谨以此文表示我对丁阿姨的悼念,并遥祝范用先生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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