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光琰:科研工作怎么能这么个搞法?
我们比较熟悉了以后,萧光琰问我是否会打网球。我说我连网球拍子都没有摸过。萧光琰酷爱打网球,说起打网球都兴奋得很,他立刻鼓动我学网球。他说你一定会上瘾,我可以教你。我那时年轻,活跃,这既是消遣娱乐,又是一个和科学家交往的机会,就一口答应了。
受他感染,我也爱上了网球。网球场上龙腾虎跃,没有烦恼,没有伪饰造作,没有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只有输赢。出一身汗,头脑特别清楚。当时大连市正好有个得天独厚的网球场,离萧光琰家非常近,我们便经常相约周末打网球。网球这个媒介,促进了我们两个人及两家人的频繁来往。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不以利害相交,无拘无束,热爱生活。
应接不暇的新运动
1957年毛主席发表了“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篇文章,大鸣大放开始了。人们开始给各级领导提意见。
萧光琰已经有了思想改造运动的教训,言行越来越谨慎。但是当他读了毛主席的文章,还是觉得大大地给自己增长了底气,把这篇文章拿去给支部书记看,要证明一下过去人们对他的态度是不对的,没按毛主席说的办,没有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忽然间形势大变,《人民日报》发表《工人阶级说话了》。我们研究所相邻的大连工学院(如今的大连理工大学)和大连海运学院等高等院校,频频向市委报捷,今天抓出几个右派,明天抓出几个右派,唯独我们所无声无息。我觉得研究人员提几条意见,根本不是什么恶意攻击,更没有要推翻共产党,怎么会是右派呢?周围的好心人不断警告我要赶紧跟上形势,我自己也能清楚地嗅到火药味。逼人的形势让我感到再不开始抓右派,自己就要成右派了。无奈之中,我召集党委会,讨论抓右派的问题。那时我到所里刚刚几个月,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经过几次党委会讨论,就决定了右派名单,有研究员彭绍逸等,我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这是我一生做过的最大的违心事。以后在形势允许时,我尽自己所能尽快帮他们摘掉右派帽子,诚恳地向他们道歉。
右派的名单中没有萧光琰,他暗自庆幸自己没乱说话。当时抓右派是杀鸡给猴看,以一儆百。结果它也确实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大跃进开始了
到处都是“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的口号。当时我家院子和大连工学院化工楼的后院相通。大学生们用耐火砖在院子里盖了个小高炉,所谓的小高炉比农村的灶台大不了
多少,连把铁化掉都不可能,更别说炼制成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萧光琰来我家,看着前院的小高炉就问我:炼铁、炼钢不是工厂的事吗?要有专业知识,要有预算,要建厂,炼钢的温度很高,要有特殊设备,怎么能挖个坑就搞全民炼钢?还说:有一天回家,他发现院子门上的门闩没有了,进了家门问保姆,门闩怎么没有了?保姆说,来了一群学生,要找铁锅、铁铲子去炼铁,保姆说锅还要用来做饭呢,学生们就把门闩拆走了。
更可笑的是他家阿姨买了新枕头套,他累了一天,想放松一下,刚要躺下,一看枕头套上印着醒目的大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他说:这是枕头啊,是让人休息睡觉的,要是躺在枕头上都要鼓足干劲,那人也太紧张了!能不失眠吗?我听了也乐了,觉得往枕头上印口号固然可笑,可萧光琰也太认真了,你视而不见不就行了。
很快,大跃进的浪潮也波及到科学界。原来计划三年完成的任务,现在开始用一年、三个月、甚至几个星期来完成。于是接二连三地出“成果”,一有“成果”就敲锣打鼓,连夜到党委报喜。不过以我“外行”的水平,也真是判断不出什么属于真正的“科研成果”,可凭常识就知道三天两头出成果是违反科学规律的,又不能说你们让专家评论评论是不是成果再来报喜。多年“革命经验”告诉我,要维护党的政策,不能打击群众热情,那样就会犯政治错误。
不能直截了当地阻止,无形中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群众争先恐后地报喜。有一个苏联专家找到我说:“白先生,我真不知道你们要把中国的科学事业引向何处去。”
萧光琰忍不住对我说:科研工作怎么能这么个搞法?这简直是儿戏嘛,什么叫成果?合成一个化合物的中间体也是成果?科研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出成果?科研工作是一个长期的探索过程,要在一个题目上长期下功夫,才有可能有真正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