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光琰总是衣冠整洁,头发吹得一丝不乱
反右运动以后,做事情根据政治需要,不讲科学成了我们的特点。有人是真不懂科学,有人懂,却不敢讲反面意见。每场运动,都有一些知识分子紧跟形势,推波助澜。好多著名科学家出来论证,为什么亩产可以万斤,为什么要消灭麻雀,为什么在毛笔帽上刻个洞,接上自来水,就发出能洗碗的自制超声波。组织上要掌握每个人说过什么,想过什么,行为如何,是否忠于共产党。每个人的政治待遇,工作中的升迁,都赖于这种评价,于是千人一腔,万人一面,趋炎附势成为潮流。
在中国生长的人,顺应潮流比较容易,可对萧光琰来讲真是很困难!他常常找我讲他的不理解。不过萧光琰还是在努力跟上形势。他带着石油所的年轻人,到大连石油七厂,找到当时的总工程师张迁芳,了解工厂对科研工作的需求,想找到既有理论意义又有使用价值的题目。
与众不同
在那样一个大讲艰苦朴素的年代,萧光琰总是衣冠整洁,头发吹得一丝不乱,戴着金丝眼镜,英气焕发。这使他与众不同。他把美国的工作习惯也搬到中国,工作时要高效严谨,但不认为每天八小时都要高度紧张,必须劳逸结合。他的休息不是悄悄抽只烟,躲到哪里待一会儿,暗自偷点儿懒,而是认真地订出咖啡休息时间,饮茶休息时间。他觉得这是为了养精蓄锐,或在轻松的环境里进行业务交流。可当时的中国,萧光琰的这些做法被认为是典型的资产阶级作风,让很多人看不惯。
萧光琰那时生活水准远远高于一般人。他夫妇俩待人真诚热情,家里招待客人,常常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橙汁、巧克力。当时对大多数人来讲能吃上水果已经是很奢侈了,萧光琰不仅经常吃水果,而且保留了一些他自己的习惯,有时还用酒精擦水果的皮进行消毒。这些事一经传开,群众中再加以渲染、夸张,就成了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那时所里偏重应用科学。萧光琰觉得有些题目水平不高,便说有些题目根本就不是搞科研,是测试工作。他对别人工作这种过于直率的评价,也让一些科技人员感到不舒服。萧光琰说话有时充满书生气,有时非常幽默。在那个火药味很浓,大家都认真背口号的年代里,他常常被人误解。
他家阿姨老是蒸不好馒头,他就当成个科学问题来分析:有两个因素决定馒头是否能发好,一是温度,二是压力。都是用开水蒸馒头,可能温度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压力上。于是他的解决办法是:在笼屉里放一个压力表,控制好压力,馒头肯定能蒸好。这其实是一个书生的玩笑,他从来也没让阿姨真在蒸笼里放压力表。但他说的这些话变成很多人的笑料。
那时都是半夜做豆腐,为了新鲜,一大清早卖豆腐的就开始敲梆子叫卖。萧光琰习惯晚上看书,常常睡得很晚,又经常失眠。每天一大早老是被敲梆子声吵醒,很懊恼,就开玩笑说,我真想把所有的豆腐都买下来,这样就不用再敲梆子了。他是用这种方法表示对大清早叫卖的不满,他绝对不可能真去买豆腐,可话一传出来,又成了批判他的把柄。
萧光琰喜欢跳舞。他大概觉得我这个年轻的“老干部”太土了,就不仅教我打网球,还希望我在其他方面也有所提高。他说:你应该好好学跳舞,跳舞时既可以听到优美的音乐,又可以活动身体。我那时很活跃,他一提到学跳舞,我也感兴趣。那时到周末,大连市的一些党政领导干部、民主人士都会集中在中苏友谊宾馆,那里可以看电影,可以打乒乓球,跳舞,小小的礼堂里还有文艺节目。
萧光琰和他的夫人是一对绝妙的舞伴,每次到了舞厅,当他们夫妇一下场跳,很多人就会停下来看。那时候不管干部当中,还是归国知识分子中都有一些很会跳舞的,但是像萧光琰夫妇跳得这么好的却很少。据说当时高层的干部?,跳舞已经很风行,但在中层干部中还刚刚开始。好多人都在追求着新的生活方式。萧光琰看到我跃跃欲试的样子,就说:你可以和我夫人学跳舞,没关系,她可以教你,只有女的才能教男的跳舞。因为男女的步伐不同。
萧光琰还说:你见面时或者告别时可以吻她,或者拥抱她。现在见多了,知道那不过是西方的礼节,可当时我认为很不可思议,从心里知道他和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
他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过是增加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而他急切地把美国规范的实验室管理方法引入自?的实验室,则直接影响到他和周围一些科技人员的关系。他对下面的科技人员要求十分严格。
他曾说:有人做反应,连温度都不记录,这种试验将来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都重复不了。如果不能把实验记录写好,就根本不要浪费这时间和试剂!失败了,找不出原因,成功了,重复不了,这不是完全在作无用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