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金榜(崔氏二十一世),生于1900年7月19日,卒于1955年正月十四日,享年五十六岁。童年读过书。配王福英(虎龙口),生子宝田、宝生、宝才,终生务农。父亲勤恳尽职,是我家主要农活的主力和技术能手。主要负责赶牲口载运泥土和土粪,耕耮耙地,扶楼播种,铡牲口草,给牛驴喂草饮水,垫栏,刮栏,猪圈撂粪抬粪,打场扬场,挑水等。前已有述我家较好年份每年能收十二石粮食。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因此我家每年能攒十圈粪。若每圈20筐,每筐200斤,每圈4万斤,一年就能攒粪40万斤,除了猪牛驴的屎尿、垃圾污水就是泥土了,约30万斤。这30万斤泥土都是父亲赶着驴从山里驮回家,再每天三四篓从街上拐到牲口栏,叫“垫栏”。每隔一天父亲要“刮栏”一次,把牲口栏的泥土粪尿铲到粪篓里,再一篓篓拐到猪圈里,每年十圈粪又是他从猪圈里撂出来,再与三爹抬到街上的粪场。我十几岁时,可以当劳力了,父亲撂粪,三爹让个大扛让我与他抬。抬起时费力,走时摇晃不稳,肩膀压肿了,腿累得迈不动了,可真知道那活儿的苦累。每年正月十五后惊蛰前,父亲赶着驴把头年种小麦以后攒的约20万斤粪全部送到春地。惊蛰后耙地耕地(20多亩)一个多月,包括后来的扶楼播种,全由父亲主持实施完成,当然有三爹配合,我与弟弟也常参与。父亲每天饲喂牛驴六次,饮水三次,每三天铡草一次,每天挑水4-5担,包括垫栏刮栏都是父亲在上山下地前后插空完成。父亲还常帮扶三爹做了许多助人为乐的事儿。他常年义务为近族孤寡老栓大奶奶耕种收割南河四亩多地。我还看到他多次义务为振斋叔的母亲(二奶奶)耕地耥地(咱西河大片地西邻约二亩),咱村长辈均昵称三爹“大金枝”父亲“大金榜”。父亲一生开朗乐观,为人随和低调,平易近人,常与村里街坊的晚辈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不分辈分,没大没小地与他们嬉戏打闹,深得年轻一代喜爱,人称“孩子头”“老哈嘻”。可他一见长辈或女人在场就变得郑重其事,面有腼腆之色,言行也收敛多了。父亲读了几年书,是长辈唯一读过书的,智力强善记忆。他擅长古历历法,不用看历书就能计算出大小月份,哪月哪日什么节气,哪天入伏出伏,入九出九,哪年闰年闰几月。能凭自然现象预测天气,常说“朝看东南,夜看西北”“艾山带帽,下一小飘”“东虹雾露西虹雨,北虹午后发河水”“天上老龙斑,下雨不过三”“蚂蚁赶集蛇过道,不久大雨就来到”“东北风雨,三天三宿”“日晕有风,月晕有雨”,“清明断雪不断雪,谷雨断霜不断霜”,“不得春风,难得春雨”,他常挂在嘴边的农谚有;“早养儿早得济,早种庄稼把籽粒”,“种地不施粪,等于瞎胡混”……“门口没有三大堆,长好庄稼净是吹”(草堆、泥堆、粪堆),“锄地不锄道,来年荒一耢,锄地不锄堰,来年荒一半”。“锄头有水又有火,旱锄防旱涝防涝”,“麦吃八十三场雨,谷锄八遍没有糠”。“头年麦子盖棉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他编的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坐炕头,六九站街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来到九九,河边看柳。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高兴时常念诵:“杀猪的得把好攮子,捉鱼的得面好网子,练武的得个好膀子,唱戏的得个好嗓子……”
他常自得自乐地说:“猪圈养着猪,驴栏有个驴,吃着饼子就着鱼。冬有棉,夏有单,不愁吃来不愁穿。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恣悠悠。”
到了冬闲或正月里,是父亲的消遣之时。每天早饭后,用刷锅水饮饮牲口,给牲口添一合草,回屋里黑棉袍蓝大褂一穿,褡褓一扎,烟袋向腰带一插,拖着大毡鞋,兴致勃勃地走向大街下象棋的地方。坐下就是大半天,神采飞扬地与一个个棋手展开一场场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的对决与拼杀,他是全村几个常战常胜的高手之一,常乐此不疲而废寝忘食,我常去叫他回家吃饭而充耳不闻。
父亲是父辈最小的,祖父49岁,祖母41岁生下他,兄姐依次大他10次、19岁、22岁、26岁,大家娇惯可想而知。性格有些任性,轻率贪玩。三十年代曾闯南洋,在香港广州经营花边工艺品,因被人所骗加之染上赌博恶习,不但未挣着钱倒欠了若干债,家中无奈出卖南山(峭崎岭)若干块二亩多地抵了债,这是他一生中的最大缺憾,更应让我们后辈引以为戒。我村几个与他玩牌的牌友崔临川(宝机父)崔宝芝(忠德父)等皆因昼夜沉湎于赌场,伤元气,都在五六十岁离开人世。由于三爹和母亲的多次抵制和批评,解放后基本改掉了这一毛病。
父亲病重卧床是在我读初三的1954年初冬,一种不祥的预感忧伤着我的心,一周回家探视一次,每次都不见好转,忧伤越来越重,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于1955年正月14日晚病逝。埋葬后,我老认为他死而复生了,他挺起身坐在棺材里,这一想法延续了半年多,我不相信他已死去,老想去把坟扒开,把棺材打开……。五十多年来,我无数次梦见他和三爹他们还活着,睡梦里我非常惊奇,我异常高兴。
您勤恳忠诚,本分孝悌,忠于职守,平易近人,乐观睿智,贡献卓著,感谢您与母亲给了我们兄弟三个聪明的大脑,您是我们可爱的、乐观的、永远活着的父亲。
母亲,王福英,1905年6月13日生于虎龙口村,卒于1987年3月9日,享八十三岁,1925年正月14日生长子宝田,相继生三女均小亡(最大七岁),1937年10月25生次子宝生,1940年3月12日生三子宝才,母亲未读书终生务农。我记事起,母亲除协同做饭外,主要负责粮食、面粉晾晒,簸扇糠秕杂物,拣除变质籽粒,水捞小麦,推磨轧碾,每天去菜园采集蔬菜,农田辅助劳动,如送饭、场园杂活、采收、复收等,一句话,负责全家的后勤保障。还与三妈一起看护大哥的子女们。母亲完成上述分工后,抓住一切机会和时间搞些小收入,如编织花边、收集药材,夏天拔山胡蕉,艾蒿扭呛蚊绳,夏秋小复收,冬天摘松果,卖些钱让我们兄弟穿得比别人更好一些,父母的衣服比三爹、三妈的衣服更好一些,更多一些。因父亲体质较差,常为父亲买些喜欢吃的食品,对父亲关爱备至。
母亲一生坚守勤劳节俭理念,常说:“宁省囤尖,不省囤底”,“丰年要当欠年过”,“吃不愁,穿不愁,打算不到一样穷”,有些人家懒惰,“有了连毛吁,没有了把嘴竖”,寅吃卯粮,她最看不惯,咱家日子虽宽裕,母亲仍粮菜各半搭配。春天挖荠菜、苦菜、鸡嘴菜、米粒菜、麦里蒿、灰菜、杨柳叶、刺槐芽、榆树钱、槐花、扫帚花等,夏天马齿苋、出出刺菜。冬季地瓜叶、萝卜缨,每年寒露后,收刨地瓜之前,趁好天上山撸地瓜叶,就地晒干。萝卜收获后,把萝卜缨吊起来挂在屋檐下凉晒。到了冬天,转过年出了正月,经过处理的菜叶、地瓜叶调入豆面每天蒸一气盘,喝着高梁面米汤,吃点地瓜饼子就是一顿饭。1958年吃大食堂,我那时在松山红专学校教学,吃不下地瓜干,母亲便把她在食堂领的玉米面饼子切片烙干,多少次步行五六里送给我,她吃什么,我不知道。1960年大荒年,学校停办,食堂也停办,我回家度荒,每人每月8斤粮,母亲宁肯多吃代食品,让我吃饱吃好。很多人因饥饿患水肿病,我却没有感受到饥饿是什么滋味。我们小时候母亲常教育我们要爱惜粮食说:“糟蹋粮食遭雷打,吃净碗底骑大马”,意思是糟蹋浪费粮食是犯伤天害理之罪,要受上天惩罚,爱惜粮食的人能做大官、骑大马,乐享幸福。在我的记忆中,历史上的几次大旱灾、大水灾、大风灾、大虫灾,由于母亲的精打细算,以丰补歉,以菜辅粮,细水长流,全家从未缺过粮,断过顿,这是母亲的一大功劳。她是大家庭的中流砥柱。
母亲尊老爱幼,深得祖母厚爱,深受三爹、三妈喜爱,以邻为伴,与邻友善,为我家的“仁德堂”声望锦上添花。她更是知恩必报的人,从不亏欠别人。忠锴小时候患病,需补充营养,她每天去英山大奶奶家买羊奶,因被其诚心感动,母亲额外送礼致谢。忠鑫幼年在村头大水渠玩,在将被冲入返水洞的危急时刻,崔宝建眼疾手快,一把将其从水中捞出,避免了一场可怕的伤害事故,母亲第二天便备礼登门致谢,我们小时候类似这样的事,不知有多少次,欠别人的人情送礼后还总是念念不忘,教育我们要知恩感恩。
母亲与祖辈们一样,对后辈的深切厚爱与期盼一脉相承,忠锴、崔筠、忠鑫有福与祖母朝夕相处近二十年,从小所受祖辈的照顾、关爱、惠泽是其他同龄小辈望之不及的。1961年秋母亲与我们弟兄三人、崔霞、文博的合影,70年代与少年时代的九名孙辈合影(其他四人在外工作),包含着对后辈的期望,都是母亲主持拍摄的,她感到成功、感到自豪,这永远不可复制的历史瞬间是何等珍贵!我们每个人每当重睹这珍贵照片时,再次重温那血浓如水的脉脉深情时,你不为有这样的伟大的母亲(祖母)而骄傲吗?不为能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庭而感到幸福吗?在那个年代,由于条件的限制,有多少家庭多少人未留下这一不可复制的历史瞬间而遗憾自己,羡慕我母亲的英明,我能有幸有资格记述祖父、祖母的生平业绩、道德风范,供后辈学习继承,全归功于我的母亲,母亲做了一件其他人没有做到或者说做不到的事,说明母亲是个有心人,是一个有认识能力和品格水平的人,否则,祖辈什么样,象其他许多家庭一样,永远是一个空白。我们思考一下,从祖父辈起,我们是五代人,我们代代相传,兴旺发达与社会进步国家发展当然有关,更与传统家风、价值理念、道德风范一脉相承有关,这是根本,是命脉,是无价传世之宝。
母亲生前最想能看到曾孙,忠锋、忠锴在外工作读书,所以急切地能让身边的旭日早成亲、早生子,以遂心愿。妈妈:我向您禀告,您的愿望早已实现,旭日结婚,生子厚禄,现就职于鲁花集团,系业务骨干,你曾孙厚禄去年结婚,生子也指日可待了。宝才弟一家也是十几口人,人丁兴旺,各业并举,生活幸福,其孙辈们学有专长,敬业爱岗,成就可期。您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吧!
母亲曾在她去世前一年,曾对我说过一段话。她说我爹在病重时曾对她说:“我看以后老二能有点出息,我是不行了,你以后跟着他享点福吧……”我当时没在意,第二年母亲因脑血栓、心力衰竭去世后,我想的多了,父亲去世时,母亲51岁,一直和我一起生活三十余年,为什么不早向我透露父亲生前的留言呢?而在已感到力不从心、年届八十多岁与我说呢?您觉得与我生活在一起满意吗?还是有些难言的话呢?那些年代我忙于繁重的工作,半月休一天假忙于种点苹果苗子,推泥攒粪,杂事缠身,晚上检查孩子们的学习,很少时间与母亲谈心交心,母亲病重卧床住院近40天,我请假一直全职守护在她身边,您一病就失去讲话的能力,至今不得其解。宝祥兄在我母亲去世的殡葬之日说:“小婶子嫁到咱家六十多年,是有功的”,的确,母亲终生勤劳节俭、严于持家,注重育人,严于律已,甘于奉献,与祖母一样为我家族的繁衍兴旺发达立下了卓著功勋,并深深理解自觉践行,忠实传承了我家族的优良传统和家风。
您是我们平凡而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