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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长庆 ]创建于2012年05月31日

一个普通人的命运:记我的父亲

发布时间:2012-06-01 10:25:56      发布人: 长庆

 

                                                                                                                      撰 /

 

 父亲生于1913年,死于1993年,夠80岁。如果不是他的乐观的性情和力求自由的生活方式,我想他所经受的磨难不会让他活得这么久。

    父亲生于名医世家,生活条件是优裕的,因而也就贪玩、爱吃,却没能很好继承祖宗的医朮。祖父死后,家道中落,父亲无谋生之技;加之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武汉,人心惶惶,一个在景德镇的亲戚给父亲在那里找了个差事,于是父母亲带着三四岁的我大哥大姐离开故土去到异乡。当然父亲也并非只有去异乡一条路,中医世家总还是有些社会关系,曾请动了一个在洋行管事的某先生帮父亲在洋行找点事做。父亲应约到了那里,某先生拿过“八行书”箋就写字条,其时问了父亲一句会不会英文,父亲不会英文,非常羞愧,便拦住某先生:“哎呀你家快莫写快莫写,叫你家为难。”那位请动某先生的熟人在我母亲面前抱怨父亲:“好容易说动了某先生写字条,哪有像杨先生这样还拦住不叫写的,会英文有会英文的事,不会英文有不会英文的事嘛。”所以最后父亲去异乡,是有一定的性格因素的。这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后来的生活道路和命运。所谓性格即命运,我想这话对于父亲是贴切的。    

    景德镇当时是个小镇,属浮梁县管辖。父亲在那里当个职员,到48年时,我二哥二姐,我和妹妹,都相继出世,一家八口。那时国民党执政,父亲信仰三民主义,参加了国民党,但始终是一名普通党员。49年春,景德镇解放,父亲由于熟悉业务,在部门里仍然受到重视,从部队来接管的新局长对他很器重,他的心情也很好,决心跟上新时代,跟着人民政府。后来父亲调到另一个县城。三反运动中一个冤案把父亲关进牢里半年,后来澄清了,父亲回到原单位。但到1958年时,各单位精简人员,上山下乡。谁愿意被精简呢?父亲那时45岁,年富力强正干事,家里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儿女,自然也不愿被精简。但总得有人精简。于是挑有“历史污点”的人,父亲是国民党员,就在其中了。另外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就是父亲得罪了局长。局长的老婆也在局里做事,但业务不熟,但要评模范,并且要提股长。父亲说:“她业务都不熟,怎么还能评模范呢?”当然局长老婆还是评了模范,也提了股长,而父亲就得被精简了。

    父亲被精简后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一拍腿:回武汉去!离开故土二十年了。当初为谋生离开故土,如今又为谋生回故土。回故土总归是件高兴的事。故土上还有他晚辈的亲戚在那里当着一个部门的领导,这个部门正是管就业的。父亲高高兴兴的回到了故土,一片亲情沐浴之后,提到就业问题,也许是那时的领导的确清亷,也许是失业的人太多解决不过来,父亲的就业问题没解决,精简时发的一点钱也用得差不多了。一日翻开本市报纸,上登着一“成绩”:本市实现“街无闲户,户无闲人”。父亲心想我都闲了半年了,据他所知还有不少人也找不到事做,“成绩”有假。于是父亲一封信寄到登“成绩”的报社,因为已受夹磨,所以还是谨慎一点,署的是假名。但半个月后,他和另外一些人都被安排工作了。政府听取意见改进工作了,父亲感到很高兴。他到一个区办工厂当会计,工作是负责的。1959年开始搞城市人民公社,他和大家一样也高高兴兴,决心跟着党昂首阔步前进。前几年我清理父亲的遗物,还发现他有一篇当时参加厂里联欢演出写的快板,高高兴兴歌颂党。但没过多久大家就开始饿肚子了,父亲是从小爱吃的,意见就比别人更大。不久他得了浮肿,医生开条子给他去买黄豆,他跑遍了粮店也没买着黄豆。想到那次向上边写信解决了工作问题,于是又向上边写信反映吃的问题,但这回没什么动静,还是没黄豆,还是吃不饱,再写信,还是没动静,再写信……开始有牢骚话了,如““盘古开天到如今,没听说吃饭用秤称”等等,牢骚话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父亲被铐走了。半个月后放回来时被戴上“帽子”,从会计岗位上扒下来,工资由42元降到24元,到油漆班“监督劳动”。不是那种一边走动一边刷漆的活,而是成天弯着腰站在漆池前将铁铸件涂上漆。父亲被“监督劳动”了13年,背是在那个期间驼的,高血压病也是那个时候上身的。如果父亲不是乐观的人,也许早就完了。父亲有两大嗜好,一是吃,二是看戏。年轻时因为家境富裕他大约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后来经济条件不允许不可能吃什么好的东西,但在经济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內他还是找些好吃的,当然都是些小吃。武汉三镇哪家的什么小吃好他是清清楚楚的。父亲京、汉、楚、越、话剧、歌剧都爱看,每隔一两天就要看一回戏的,但因经济能力只能买三级票,他总是尽量去早些买三级票中较靠前些的位子。即使在旅途中他也要找戏看的,从江西回故土时在鄱阳、九江等地转船时,他也要在当地找戏看,以致多用了些时日。父亲还有个习惯,每次看戏都要索取戏单并保存起来。他被铐走的时候,公安人员顺便在家里抄查了一下,结果从他枕头下抄出戏单200余张,由此认定他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写进了给他戴帽子的刑事处分决定里。

    1978年父亲已65岁了,不得不退休了,厂里人总还是了解他的,一致签名打报告到上面给他摘帽子,否则他连退休的资格都没有。总算批准摘了帽子,也就是说承认你改造好了,以后再不称你是坏人了,但是不承认你本来就不是坏人。父亲的“改正”是在9年之后的1987年。那是由于父亲的一次次申诉、上访的結果。他觉得自己是无罪的,并且不愿意把这个“尾巴”留给子女。因为在这个国度,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一家人的命运。

    我在年少气盛时因为承受的夹磨而怨恨过父亲。随着年岁的增大,对生活认识的加深,我完全理解了父亲,因为社会各种人群的不同命运其实是由一个时代所决定的,而一个人群中的个人命运的些微差别才是由性格所决定的。

    我早想写下这篇文字,现在终于写下了,将它献给父亲的在天之灵。

 

                                                                                                                         200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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