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母亲真言

（录音人：孙红）

录音文字：

……开会，开共产党会……敌人包围……

（收录机故障，错音，中断13秒）

（注：在狼毛墩开夏收藏粮、开展反“扫荡”布署会，汉奸告密，

鬼子和伪军100多人包围会址，抓捕叔侄三人──孙志登：浦西乡农会长，36岁；孙海洋：乡指导员，22岁；孙永军：九保保长，28岁）

──敌人拷问两侄儿──

……两侄儿说：“你们问大爹，他是头头”。

头头，共产党，就拷问他不唠。

皮开肉绽，他罪就不能受了，就承认是共产党头头……

听说这话，共产党头头，命就难保了。头头嘛，鬼子：孙志登这人，是大匪头……

我们一听，心如刀绞……

回头拷打十天（注：拷问7天，加杀害后三天，计10天。各种刑罚都用上了。其中，踩扛子，把小腿肚的肉都踩炸出来了……）

六月初七上杀场。

上杀场，两侄儿，头扎起来了。他头未扎，拿他示众，在那儿望着。

两个侄儿，一刀一个……

头剁得一个（注：孙永军不把蒙头，就被刽子手，甩起一刀，把头砍下来了，身首异处）……

叧一个，头扎住（注：孙海洋，连戮7刀），让他（指父亲）望着…

不要说杀了，吓就吓死了……

……臂膀被撤住呢……连杀四刀。杀鸡杀一刀，他杀四刀……最后一刀，就把他跺下坑了……

跺下坑，外边下小雨（注：实际是雷阵雨来了），后来，鬼子就跑了……

人站不住了，他们…就把他跺下坑……

两个侄儿媳妇就去了，我就跟住跑，跑也跑不动。鬼子说要用枪把我斃掉了，说“模范班的女人”……

请人保的，没得用。他家里（注：恒二奶奶家）打得一塌糊涂：“叫你不保，你要保，哪去保得出来啊”！

回头就杀得了，光不溜秋戮四刀……杀鸡杀一刀，他杀四刀。一脚跺下坑了……回头两姪儿……一起用土填填……

……外头正好下小雨（注：实际是雷阵雨）头都没平得下去。两侄儿媳妇问：“你是哪个？”，他说：“孙志登。”，“那你侄儿呢？”，“侄儿全杀得了，在我身底下呢！”，“你们代我手解下来……”。手解下来，（有用没得用）解下一只手下来，又有人吵了：“鬼子又来了。”喝定调声（注：滨海方言，意即大声吵嚷，命令在场人员遵守纪律）……（注：人全走散，包括两侄儿媳妇）。

他后来听外边没动静，就爬…爬到干板（注：滨海方言，意即地势较高、干净的土坡）上…爬到芦黍棵（注：滨海方言，意即高粱丛）里，死又没死，受那种罪啊！……

……后来得亏人家搭救，亲戚搭救……（注：大姑父的父亲于大爹，用两斛小麦雇两个人，用大柳筐把父亲抬回来……）

37岁上杀场，跪在那块地方，心里想：小孩没成功，六个小的，没成功，八十岁老娘没……

想人搭救他，那个能搭救他呃？八十岁老娘能搭救他，还是六个小孩能救他啊？来家说的。

后来杀得喽！

老老小小，八口子，日里没得吃，夜里没得盖…（有用没得用）…哎呦喂，那个罪啊……人说黄莲苦，我比黄莲苦十分！这个担子，哪个挑得动呃！老老小小，八口子，一天一顿不周全……哎呦喂，那罪不是人受的呃！……

哎呦喂……来家说的，指望有人撘救呃，那个能撘救呃？八十岁老娘能救你么？六个小鬼，一个没成功……

呜……呜……呜……86岁了，呜……呜……呜……都五十年了，呜……呜……呜……（悲恸不已，孙红不忍，中断录音）

……

父亲牺牲时36周岁，母亲37周岁。

复制录音结束时，我添加《洪湖赤卫队》主题歌之一，韩英唱；“娘的眼泪似水淌”……

孙红听一次，哭一次，一样让人心酸不已……

陈德全 整理

二〇二〇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