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二)
(二)母亲的婚姻
母亲娘家是威远县铺子湾做布匹生意的,家庭条件还算不错。铺子湾地处威远清溪河的上游,那时铺子湾盐井溪是水码地头,热闹程度超出威远县城。黄荆沟、深沟、湾沟等山里产的煤炭都是用骡马或人力驮到铺子湾装船运往自贡等地,自流井是远近闻名的产盐之地,需要大量的煤几乎都是从威远运下去。因此铺子湾来往的客商就很多,生意也很好做,各种生意都云集铺子湾。
我的家公叫涂正章,家婆是威远县城里袁家的,在母亲四岁时家婆就去世了。母亲的继母是芋头沟张家的人,17岁就嫁到涂家来填房,取名涂正荣。因此,母亲是继母一手从5、6岁带大的,她与继母一直很亲密,跟亲生母女没区别。
母亲在家排行在四,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后来继母又为她生了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母亲也是在几岁时,家里就给她订了一门婚姻,那时兴包办,只要双方父母或是父亲谈好,定了就算数。男方家庭是威远水井街范家,做生意的。谁知范家的儿子长大后不好学,不争气,成天不务正业不说,还出去干些不成不套的事。母亲十六岁时他们要求完婚,涂家了解情况后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想退掉这门亲事,人家又不承,给范家交涉了几回都没有起到作用。不得以才请林文之写了状纸告到法院,当时由于母亲尚小,家里就叫母亲的哥哥天耕出庭代诉。经法院判决:新社会不许包办婚姻。才终于退掉了这门亲事。
母亲自从教书以来,就有很多人跟她介绍对象,她都不满意。母亲在芋头沟读书时就有郭文熙老师,给她写信相求,她都婉言谢绝了。然而那个郭文熙还有点执着,母亲不理睬他,他还是照常来信。有一次,郭的信被家里老人看到了,很生气,叫母亲马上回拒,措辞严厉点,再这样纠缠,家里人会对他不客气,叫他死了这条心。从此,郭文熙也就没有再来信了。这个郭文熙就是高石河坎上(禾丰)郭家的少爷,他家是一个有钱有势做大庄头的人家,其住宅修得十分豪华,就像是一个较大型的别墅,整个高石场还找不出那么好的私家住宅。郭文熙又是个教书先生,人品和学识都不成问题。为什么母亲又不应承这门亲事呢?原来,母亲在芋头沟读书时就听二舅娘说过河坎上杀死了一个马夫。这个马夫就是他们郭家的,马夫的死一定跟他们郭家有关,哪个还愿意到这样残忍的家庭去。
母亲是有知识的女子,眼光高。她的宗旨是:不嫁到农村去。农村好苦,二姐在朱家嘴就是一个先例。至少要找一个在街上(城里或场镇上)的,家庭条件好的,有知识,有水平的。没有合适的、没有自己满意的宁愿不嫁人。这样就高不成低不就地就拖到了27岁。那个时候没有“谈恋爱”一说,唯一的道德标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往往只靠媒人介绍了解情况,负责任一点的父母最多另托人再了解一下而已。
高石场的倪少华曾经托人前来说过,那时他刚亡妻准备续弦,母亲及家人都看不上,没有同意。后来他仍娶了个涂家的叔伯姐姐。这次他又来了,他来为母亲说媒,说的是高石场半边街的宋家二少爷,名叫宋培有,人称“二老师”。
倪少华介绍说:“这个二老师是妻子刚难产去世,膝下有三个女儿,年龄与涂四姐相当,他父宋紫麟是我老师,是一个远近闻名、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大善人;做有很大的纸扎生意,请人种有很宽的地方;是一个在社会上名声好、声誉高的名门大家庭。况且,这二老师是当地的保长,能力强,对人处事受人称羡,人有一米七几,长得又好看,保证你们满意。”
又是续弦。母亲想:难道我涂天华就该这个命?自古人言,后娘难当啊。当场回绝:不愿意。
母亲的父母也知道女儿的眼光高,不愿意给人做后娘。当时就对倪少华说:“虽然我们也知道高石场的宋家是一个好家庭,但大家都知道后娘难当。既然天华不同意也就算了。”倪说:“这样好的家庭,这样好的人你们就看不起,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觉得涂四姐还是再考虑考虑。”母亲的父母对高石场宋家也早有所闻,知道是好人家,听到倪少华介绍得这么好,建议女儿还是不要回绝得这么快,你毕竟已经27岁了,不如先去看看,了解一下再说。母亲虽然心气高,但觉得老人说得也有道理,尊重一下老人的意见。于是给倪少华说:“你说起这么好,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回去后先不要给宋家说,等我亲自到高石场去看一下再说。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该成就这段姻缘。
母亲选了一个逢场天上午,来往的人很多。那天宋家的生意正热闹,母亲来到倪少华家,倪叫她在他们家门口坐着等到:“我去把他叫到街上去,等一下我和他从门前经过,你可要看好了。”不知道倪用的什么办法,一会儿便和那个二老师就从门前经过,母亲一看:真不错的一个男人,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不错!正是我想要的那种,在心中暗暗地说:就是他了。我想,那时30岁左右的父亲的确是个帅哥,是一个能够叫母亲“一见钟情”的男人。兼之也看到了宋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家庭条件在高石场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些条件在当时也足以让母亲心动了。
其实,倪少华事先已经给父亲说好了才到铺子湾去说的,知道一些情况,只是没有见过人。等母亲走了后倪少华才来给父亲说:“今天其实是涂四姐涂老师想看一下你,我才约你去街上的。人家看到你后已经很满意你了。”二老师说:“你怎么不给我说呢?你把我出卖了我就不晓得,大家正好见一面嘛。“倪说:“不用着急,我们约个时间到铺子湾,直接到她学校去会面。”
有一天,母亲正在上课,突然,教室后面来了主仆二人,定睛一看,那不是宋培有和倪少华吗?顿时有点紧张起来,但马上就镇定下来,她瞬间的紧张马上得到控制,不露一丝痕迹,照常上课。那时的母亲一米六左右,人长得英姿飒爽,气质高雅,清秀中透着干练,眉宇间透着智慧,美丽而成熟的知识女性给人一种非常高贵的感觉。
父亲被她征服了,他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也是一生的福气了。
下课后,母亲大大方方地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倪少华分别作了介绍后,他们随意摆谈了几句,那时的人,特别是母亲和父亲在异性面前都很拘谨、腼腆、矜持,虽然语言交流少了些,但双方都感觉得到:没意见,很满意,相互都很欣赏对方,大家言明各自回去把情况告知父母后再定。
在倪少华再次到涂家极力搓合下基本上定下了这门亲事。双方父母都还是比较尊重后辈的意见,既然你们自己都满意就定下来吧。经过换贴、合“八字”后就,各自筹备。
父亲回家就筹备修后楼,母亲回家准备办嫁妆。家公去威远太平巷找最好的木匠订做了一套家具:有立柜、平柜和两层花板的床铺,另外还有茶机、椅子、凳子、衣架子、洗脸架等。
不久,母亲上街来买帽子,出乎预料地又碰到了父亲。原来作为保长的父亲为保里办事到威远,办完事后,正准备回家。母亲给他摆了在太平巷做了家具一事,父亲说:“立柜我已经有了,不如多一个平柜要好些,平柜可放摆设。”母亲说要得,于是,二人一路去太平巷叫师傅修改。父亲说:“家里的房子基本上修好了,我看了一下日子,明年正月十八日期很好,我们把婚事办了吧。”母亲说:“时间是不是太凑了点,有些东西来不及。”父亲说:“能少就少办点吧。”母亲没有多说什么,也就算是默认了。
不久,家具做得差不多时,母亲去看,床铺两层花板(内外栏草板),床顶有雕花,床内有箱架、抽屉,都用土漆漆得很漂亮,并用“附金”画上各种花草、动物。但母亲还是不很满意,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添了一石谷子的价钱在床前加宽了踏板,踏板下面有三个抽屉可放鞋子,又在床前踏板上做了一个围台,围台上雕上了一对狮子,围台内做了两个柜儿椅,柜儿里可放鞋袜衣帽等物,上面可坐人。这个床铺做好后,在当时的威远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家具完工后,母亲就给高石场宋家带信去,叫他们准备四副杆子到威远把家俱先抬回去。经过换贴送期,双方选好日期,于第二年正月十八(1949年2月15日)结婚。当时由于结婚的日子临近,很仓促,餐具、茶具、厨具等都来不急选购,母亲只好去朱家嘴向二姐借来一用。婚后母亲便用她自己的钱去买了一套相同的归还二姐。
当时涂家请了母亲他们完小的校长雷启云来陪父亲,迎亲队伍返回高石场时已是中午了,人们听到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白盐井那边过来,花轿抬拢才知道宋家办喜事了。人们只见挑的挑,抬的抬,一长串,哟!四铺四罩八大挑,各种碗盏茶具,瓷坛花瓶又是三挑,加上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好热闹!就是这样,临时来的客人就坐了十几桌。第二天回门,涂家办得很丰盛,仍然是请雷启云来作陪。父亲和母亲来去都是坐的滑杆而没有坐花轿。
母亲就这样来到了宋家,走进了一个大家庭,美好的憧憬很快就淹没在了无尽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