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泰斗俞平伯
俞平伯生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一级研究员,是我国著名的学者,在中国古典诗词、曲赋、戏曲、小说诸多方面都有着丰富的学术研究成果。其中,尤以红学泰斗而誉满海内外。同时,俞平伯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和散文作家。今天我们纪念他,就是为了发扬光大他那种治学严谨、德文双馨、追求真理以及满腔热情的爱国主义精神。早在“五四”时期,俞平伯就是颇有“赤子之心”的爱国青年,他积极提倡白话诗文,主张诗歌要“民众化”,为大众服务。他发表了大量的白话诗文和多篇主张创作白话诗的论文,对促进白话诗文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他的散文亦颇具特色,属于周作人的“苦涩”派,甘甜隽永,耐人寻味。20世纪30年代,俞平伯与其挚友朱自清同游南京秦淮河时,皆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各自写了一篇散文,因其风格各异而传世,成为文学史上脍炙人口的佳话。
俞平伯先生有着多方面的学术贡献,在这里只能简略地陈述几点。
其一,俞平伯在关于文学的性质及反映论和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等方面上的立场。
对此问题,在20世纪20年代,俞平伯就提出了鲜明的唯物主义的观点和看法。1920年,他在为友人康白情诗集《草儿》所写的序中就说,他不同意说文学是人生的表现。他说,“文学的作用,与其说是描摹的,不如说是反射的。既不纯是主观,也不纯是客观;是把客观的实相,从主观上映射出来……文学原不仅是表现人生,是在人的个性中间,把物观世界混合而射出来的产品”,“文学只是一种混融,只是一种综合……自然和人生——同化而成的!合拢来,合拢来,才跳出一个活鲜鲜的文学”。我们用俞平伯的这种科学的论断,对那种所谓“文学就是人学”违背科学常识的错误观点,也是有力的驳斥。文学就是文学。文学是社会生活和物观世界在作家头脑里的折光反映,自然不能与属于社会学范畴的“人学”混为一谈。
关于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俞平伯反对“诗是为诗而存在”、“文艺是为文艺而存在”的错误观点。1922年,他在诗集《冬夜》序中说:“如真要彻底解决怎样做诗,我们就先得明白怎样做人。诗以人生的圆满而始圆满,诗以人生的缺陷而终于缺陷……诗的心正是人的心,诗的声音正是人的声音。‘不失赤子之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诗人,不死不朽的诗人。”他主张诗要为平民而写,“要创造民众化的诗。”
其二,俞平伯在《红楼梦》版本校勘和红学上的贡献。
1952年,俞平伯将其《红楼梦辨》修改为《红楼梦研究》,由棠棣出版社出版,并于同年完成《红楼梦》八十回校勘本,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对于《红楼梦》研究存在的问题以及应当采取的态度和方法,俞平伯与胡适属于“自传说”派。1925年,俞平伯在其《〈红楼梦辨〉的修正》文章中,即检讨和修正了自己过去所坚持的《红楼梦》为“自传说”的错误观点。他明确指出:红学中考证和索隐两派所采用的方法是不可取的。他反对对《红楼梦》持刻舟求剑、胶柱鼓瑟的考据方法。他说:“书中贾家的事,虽偶有些跟曹家相合或相关,却决不能处处比附。”1988年,俞平伯在《索隐与自传闲评》一文中,不仅指出“索隐派”和“自传说”的错误,还更加明确论述了《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现实主义的小说,认为小说中的人、事、物,虽来源于社会生活,但大都是虚构的,“以虚为主,而实从”,所有一切实的,都融入虚的意境之中。他说:“宝玉者,小说中主角,不必实有其人;大观园者,小说中花园,不必实有其地。”给红学研究指出了明确的方向。1956年,俞平伯在《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中,即充分论述了《红楼梦》深刻的社会意义及其伟大的艺术成就。他说:“《红楼梦》的所以伟大,首先在于通过生动的艺术形象真实地勾勒出一幅出现在十八世纪的中国时代生活的巨大画图,从而深刻地暴露了封建社会的罪恶,批判了统治着人的心灵数千年之久的观念形态,并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了封建社会必然要走向崩溃灭亡的消息。”
鉴于此,1954年以所谓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资产阶级“唯心论”,对他进行的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批判,显然是十分错误的。1986年1月20日,文学研究所在北京召开“庆祝俞平伯先生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大会”,给俞平伯所受到的错误批判平了反。在此大会上,胡绳院长说:“1954年下半年因《红楼梦》研究对他进行政治性的围攻,是不正确的。这种做法不符合党对学术艺术所采取的双百方针。”同时,胡绳对俞平伯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上的巨大贡献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其三,俞平伯未曾刊发的一首《寒夕凤城行》七言古体诗,特别具有文学艺术审美和历史文献的价值。
他的这首诗,《俞平伯全集》(1997年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未能收入。此诗是白鸿大姐生前寄给我的,并附有一封信,内容是:“永品同志:寄上俞平伯在1949年写的一首诗,原稿是他寄给叶丁易的。叶在当时是九三学社的理事,后任九三学社的副秘书长,他和俞平伯有交往。我寄给你的是复印件。你可从此诗中了解俞当时的思想。等你回来后,再见吧!祝你健康、愉快!白鸿 2006年8月13日”叶丁易是白鸿大姐的爱人,是知名学者,著有《中国文字形态变迁考释》、《中国现代文学史略》、《明代特务政治》等。新中国成立初期,叶丁易去苏联讲学,后病逝于苏联。白鸿大姐为何把俞平伯的这首未刊发的诗稿寄给我呢?因为俞平伯是我的师长,我们之间感情很深,为忘年交。我和她都尊称俞平伯先生为“平老”。我撰写过《俞平伯》(评传),主持编辑了《俞平伯先生从事文学活动六十五周年纪念文集》、《俞平伯名作欣赏》、《俞平伯集》等,并为《俞平伯全集》的把关编委。这正是白鸿大姐把俞平伯此首诗寄给我的原因。
俞平伯此首《寒夕凤城行》(凤城,指古都北平),写于北平解放前夕的1949年初,当时傅作义筑城死守,妄图负隅顽抗。北平的广大人民和爱国师生(包括俞平伯在内),都积极呼吁国民党当局放下武器,和平解放北平。俞平伯的此首诗,即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北平的社会现实。正如诗中所写:“千夫筑垒防城急”,“炮声隐地传宵袭”,“敝庐壕堑逼墙根,虎旅严更小院屯”,“腰金倚玉南飞客,争驱油碧新机扬”,“万民流涕吁和平,四野欢腾呼解放”,“会见降幡出古城,城南思妇望休兵”云云,皆为当年北平解放前夕的真实写照。因此,此诗不仅是难得的艺术珍品,也是极其重要的历史文献。
原注:[1]朱佩弦兄昔在昆明,寄赠三律,有“庭空三径掩莓苔”之句。君客南多病,乙酉夏,忽讹传东坡海外之耗,适写《遥夜闺思引》,有“葵麦摇寒磷,柔魂凋原草”等语,盖为君发也。及丙戌人归,互庆幸存,然君仍抱恙,颜色癯悴,迄未敢言此事,且以诗意沉晦为幸耳。而君遂旋殁,人天悠阻,论文之乐可再得耶?畴昔蒿薤之音,实预为君歌,而君已亲闻之也。悲夫!
[2]春在堂句。
陆永品按:朱佩弦即朱自清,为俞平伯挚友。俞平伯曾祖父俞樾,为清代著名学者,有《春在堂全书》等著作。
俞平伯此首古体长诗《寒夕凤城行》,凡186句,1302字,只有断句,没有标点,没有分行,两处有夹注(无断句)。我稍作整理和标点,把其夹注文字移至诗后,并加按语予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