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一

（三）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杨采宁

依然是那家叫雨轩的咖啡厅，依然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依然是那种天气，很好很温暖的一天，惟一不同的是阿轩对面那个人，换成了杨采宁。

两人静默地坐着，谁也没先开口，只是低头喝着咖啡，空气异常的沉闷，令人有些难熬。

“你，还好吧？”阿轩先开了口。

“嗯。”宁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很久才淡淡地答了一句。

“这些年你去哪了啊？”

“很多地方，云南，广州，西藏都有。”

又是长久地沉默。阿轩原先是知道宁儿喜欢旅游，却不知道她执意离开只是为了去这些地方。他觉得奇怪，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沉默。毕竟，五年前她的不辞而别，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不是意外重逢能够抹去的。在他即将把她忘却的时候，她又出现了。只是，面对着她，他忽然能想起另一个女孩，安然。两个影像慢慢重合，他只是觉得难过，分不清谁是谁。小然，如果你在，你会不会难过？

忽然，宁儿开始剧烈咳嗽，脸色苍白，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跑开。在桌子上，明显留下了一滴血迹。阿轩忽然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当他再次看到宁儿时，已是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躺着没有血色的宁儿。轻轻地，他不敢惊扰了她，生怕惊动了那颗小小的、脆弱的心脏。阿轩凝望着她，心中无限自责。他从不知道，她竞患有心脏病。以前她心口绞痛时，自己只是以为她是劳累过度，现在想起，宁儿每次挤出笑容时，那极其复杂的表情里，是苦涩、无奈和难过。他，竟不懂她的不辞而别，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病情恶化。而阿轩，以为她背信弃义，怨了她这么多年，自己，真该……现在，一切晚了，他深深埋下头，悔恨却无可奈何。

轻轻一声响动，她醒过来了。宁儿望着阿轩坐在边上，已明白他知道了一切。自己苦心瞒了五年。五年，只为了不让他担心，没想到，到是能遇上，还是会知道一切。也许一切，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她知道自己的病，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当那个医生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的时候，她便什么都知道了。离开，最好的选择。一夜之间，她带着所有和关于那里的记忆，消失了。她蠢蠢地认为，他会忘了她吧，不会再痛苦吧。这五年，她去了所有想去的地方，真的很美，她想，如果就这么永远地留下来了，也该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吧。

最后一站是西藏。她终于到了布达拉宫，那年近乎神圣的地方。这是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她淡淡地笑着，一步一步登上，当她登上了最高一级台阶，当她接受着哈达，当她触摸着堂皇的宫殿，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死亡的临近。西藏，这心中的圣地，终于在生命的最后到达了。她站在布达拉宫，想到他，不禁又笑了，这一生，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在她意识仍然清醒的一刻，她想，如果能一直留在这土地上，该是一种幸福吧。

她的心脏还是受不了低压缺氧的环境。宁儿被送到了上海治疗。她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用的，只是，心中已经了无遗憾，去哪都一样，没想到，她还能遇见他。在重逢那一刻，她几乎以为是幻觉，上天对她真的已经够好了，她心想。

阿轩轻轻抱着她，像以前那样，只是一切物是人非。五年的时间，太漫长，足以改变所有，仿佛时间就这么停止，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存在。阿轩始终是对不起宁儿的，他欠她太多，他明白。宁儿，忽然让他很心疼，很难过，他弥补不了什么，只有抱着她，就这么抱着，一直。宁儿轻轻靠着，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仿佛，她能看到满地鸢尾，无尽的白色，弥漫在空气中。眼前隐约出现的那张脸，却在她脑海中清晰明亮。只要这么看着他，不管多久，她会觉得幸福的。时间就这么停住，在所有惟美和哀伤中，似乎想为他们留下永远。宁儿从心底发出微笑，即使是云淡风清，也凝聚了她所有的幸福。她忽然觉得累了，闭上眼，想沉沉地睡去。是不是这样，就成了永远？她缓缓垂下手臂，在最后一刻，听到他很难过很悔疚地说：“对不起。”

她忽然又笑了，就这样留在脸上，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