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04养母驾鹤西去,螟蛉无依谁怜
我父母从燕窝山迁到石隆门当矿工,时年,我足岁大约六岁上下,已经是很记事了。
上面所述,大都是耳闻目睹的。
我还记得一次我和父母在工人居住区边上看了一次电影。光有人影子动,却听不到声音。因为那是无声电影。爸爸说,不是打仗的,不好看,要回家睡觉。我却觉得一大块白布上,居然有人影在动,这本身就妙不可言,死活不愿意离开。
还有一次,是挑担子卖“豆腐花”(豆腐脑)的来了,妈妈买了一碗给我吃,真好吃!更好玩的是那只小碗,碗边成八角形,又配以花色,十分好看。吃完豆腐花,我就把碗藏了起来。害得妈妈直给小贩说好话,说是碗被打破了,赔钱给小贩子。这个碗,我一直留藏到十好几岁,算是小时候淘气的物证吧!
本来,爸爸到石隆门当矿工,一个人的工薪比原先割胶时两个人的收入还高些,妈妈不干活也完全可以了。但为了多挣点,以便有点积蓄,妈妈买了个小榔头——其实榔头也不小的,一只手抡半天够你呛的——妈妈和几名矿工妇女,到几里外去砸石头。即把大点的、不合规格的石头砸破,砸成小点的、用于铺在小铁轨下面。砸好的小石头块,工头来量一量,计算报酬。妈妈天天去砸,不论是骄阳似火,还是大雨瓢泼,头戴一顶笠帽,一天到晚都在砸呀砸的。我和几个小朋友在一旁或作游戏,或玩石子,或在树荫下睡觉。妈妈做工总是带着饭团子。饭团子用大树叶包好,放点菜,倒点酱油。一个是妈妈的,一个给我。我那个饭团子,时常还包有几块半肥不瘦的猪肉。妈妈的那个我就没见过肉了。咸菜是少不了的。吃个饭团,中午饭就算对付过去了。饭团用树叶一包,倒确实是个好办法——饭一吃完,脚一踢就完事了。
妈妈这样拼命干了一段时间后,我老见她咳嗽。她说,没什么,哪来那么娇气?所以从不看医生。后来还经常吐点血(吐血的事是在她死后,我听别人说的),再后来,妈妈不去砸石头了,老躺在床上,总是咳呀咳的。
由于爸爸妈妈拼命做工,算有了些积蓄。后来听爸爸说,那段时间经常把钱汇回唐山,叫我伯伯买点田地,盖个小屋之类,打算再过些年回唐山时,可以有自己的田耕,有自己的屋住,再有钱的话还可以买头牛什么的。妈妈还给自己买了副耳环和一只戒指,都是金的,说回到唐山后,可以卖掉,这也是一笔钱哪!
可惜妈妈太劳累了,没有等到回唐山,却卧床不起,终于在一个早晨撒手西去了。我当时也只有七岁许。妈妈如何咽气,怎样痛苦死去,我都不大清楚,只记得妈妈死去不多会儿,来了好些人,一下子就把我们住的房间向外的席子隔墙扒光了。据说,这样便于使污气外溢。他们说我妈妈是患肺痨病死的,要传染人。其实我不是一直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的吗?
后来听爸爸说,妈妈咽气后不久,又苏醒过来,父亲说是“还魂”。醒过来后,只对爸爸说了一句话:“要立个碑,叫拉古(我的小名)长大后回唐山时,把我骨头带回去……”说完,又死去了。
妈妈死了,我也不懂事,以为她在睡懒觉。我还是照常地和小朋友嬉戏打闹。中午大人们给妈妈穿衣服,叫我在妈妈背后扶着。我扶不住,给压在身子下面,哭了,这点却记得很清楚。到了晚上,爸爸不让我上床跟妈妈一起睡,要我跟爸爸一起睡在床边地上,我哭了。不能跟妈妈一起睡,多伤心哪!第二天上午,我看见门口放了一个大棺材,然后又把妈妈抬出来,放进棺材。我走上前去叫妈妈。人们要盖上棺材盖,我死活不肯,大哭大闹(写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眼眶又湿了)。我大喊,说盖上去,妈妈会死的,再说,我也看不见妈妈了。爸爸硬把我抱开,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两块糖块和几片“罗帝”(饼干)给我,哄我,我才慢慢止住了哭闹。
妈妈出殡时,我还记得我穿上很难看的粗麻布,头上绑白布,还让我手里拿一根拐杖,随着大人们抬着妈妈的棺材去“公司山”(即公墓地)。大人们往妈妈棺材上铲土盖土时,我也照样大哭大闹,不让盖土。爸爸只好上来哄我,把我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