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边回忆:我和田家英的“夫妻公约”
著名作家叶永烈长期从事现当代重大政治题材纪实文学的创作。本书详记了他在那些书中未能收进去的,许多从未披露过的生动真实的历史事件和细节、采访内幕,可读性很强。本报特摘选其中作者采访董边(毛泽东五大秘书之一的田家英的夫人)的相关章节内容,以飨读者。
董边在家里叫田家英“田鸡”
1942年12月12日,在延安的一个普通的窑洞里,入夜,一盆炭火旁围着三个人。滚烫的红枣盛入三只搪瓷杯,三个人喜笑颜开,边吃边聊着,婚礼就这样进行着。
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简朴的婚礼:除了新郎、新娘之外,唯一的“来宾”便是证婚人——党支部组织委员彭达章。枣子汤是“婚宴”上唯一的一道“菜”。
新郎、新娘都是中共党员、延安中央政治研究室政治组干部。新娘24岁,叫董边;新郎20岁,叫曾正昌,常用笔名田家英,后来以笔名闻世。他们的结婚手续极其简单。结婚的当天,董边给党支部书记周太和写了个纸条:“我和家英今天结婚,请组织上批准。”周太和看罢,微笑地朝她点点头,就算是表示批准了。
新房还没着落,怎么办?党支部书记主动让房。周太和原本和党小组长一起住一个窑洞,两人分别搬到别的地方去,腾出那窑洞,成了田家英和董边的“洞”房。
到了傍晚,消息传进同事王惠德的耳朵里。他走进窑洞,见到田家英和董边正在看书,似乎毫无结婚的迹象,将信将疑问道:“听说你们要结婚?”
田家英没吭声。董边答道:“哪有这回事,我们在工作呢!”说罢,照旧看书。王惠德信以为真,走了。待王惠德走远,田家英和董边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1989年9月16日下午,我应约去田家英夫人董边家。她住在一幢高层公寓里。客厅内一大排玻璃书橱,整整齐齐竖放着一本本书。
我在采访董边时,顺口问了一句:“在家里,你喊他‘家英’吗?”
不料,这句话引出她与田家英奇特婚恋的话题。“不,不,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喊他家英。只有现在,跟别人谈起他,才说‘家英’、‘家英同志’。”董边说道。
“你在家里喊他什么呢?”我追问。
“喊他‘田鸡’!”她答。“‘田鸡’?!”
她哈哈大笑,笑了好久好久,把话题拉向那远逝的岁月……
赵世炎的姐姐给他开了去延安的介绍信
田家英本名曾正昌,1922年1月4日出身在四川成都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曾国融开中药店,母亲生了三子一女,田家英是最小的一个。田家英3岁丧父,12岁丧母,小康之家跌入了贫困的泥沼。才念了初中的他,在母亲病逝之后,不得不离开课堂,到药铺里当学徒。
失学的他,在帐子上挂起对联,表达自己的心愿:
走遍天下路,读尽世上书。
1935年,只有13岁的他,开始向报刊投稿。他取了好多个笔名,田家英是他最常用的笔名。他在报上发表散文,也写点诗、小说及书评,得了一些稿费。他在14岁考入成都县立中学。15岁加入了“成都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中共的外围组织,简称“民先”。
在加入“民先”不久,他便要求奔向那光明的所在——延安。中共早期领袖人物赵世炎之姐赵世兰,亲笔为他写了给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以及延安的介绍信。
15岁的田家英到了延安,几乎没有人知道曾正昌其人——他改名田家英了,而他的原名倒鲜为人知。后来,另一个也叫田家英的人进入延安。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带来的麻烦,那个田家英改名为陈野苹,曾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
田家英进入陕北公学学习。陕北公学是延安大学的前身。
在陕北公学学习才几个月,1938年2月,16岁的田家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3月,田家英结束了学习,被组织上留在陕北公学工作。他最初的两项职务,便显示出他日后的特色:一是担任中共陕北公学总支秘书——他办事细致、认真,后来被毛泽东看中,毕生从事秘书工作;二是担任中国近代史教员——喜欢文史后来成为毛泽东和他的共同兴趣。
一年之后,田家英进入延安马列学院学习了一年,留在那里的中国问题研究所工作。
1941年9月,中央决定成立中央政治研究室。研究室主任由毛泽东兼任,副主任为陈伯达。下设几个组,政治组组长为邓力群,国际组组长张仲实,等等。政治研究室成立伊始,从各处选拔研究工作人员,总共大约选了四十来人,其中有19岁的田家英。田家英分配在经济组,后来调往政治组。在那里,田家英结识了董边——她在政治组。
董边的回答逗得考官邓力群哈哈大笑
董边,这个1918年出生在山西五台山附近的姑娘,有着一番传奇经历:她的父亲是商人,“二掌柜”。母亲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她的父亲非要儿子不可,讨了小老婆。这时,她的母亲又怀孕临盆了。当时山西农村习俗,生孩子时蹲在尿盆上分娩。一看生下来的又是个丫头,母亲失望了,不要这女孩。幸亏给隔壁崔大妈知道了,从尿盆里救起这女婴。崔大妈说:“丫头也是人呀!”这个女婴便是董边!
不过,由于在尿盆里受凉,被崔大妈救起后放在炕上也没人理会,女婴挨冻,从此落了哮喘。直至今日,哮喘仍折磨着董边。
因为是丫头,董边从小就受气,母亲也受气。董边发誓要为妇女争气。她的两个姐姐小学毕业后,就嫁人了。她在村里没念完小学,却一定要到城里上高小。父亲不答应,她就在家里绝食。父亲只得送她到忻县县城里读高小、初中。后来,她还到太原女子中学念高中。
太原毕竟是山西省会,使她的眼界大开。她开始读胡愈之夫人沈兹九主编的《妇女生活》杂志,读《世界知识》、《东方》杂志,思想日趋进步。后来,她到山西临汾,投奔八路军办事处。当时担任山西临汾八路军学兵队女生队长的,是杨尚昆的夫人李伯钊。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1938年1月,董边被分配到山西前线作战。她随部队过了黄河,进入延安。邓颖超大姐把她分配到陕北公学学习。1938年4月,她在陕北公学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9年3月,她被调到女子大学学习了一年。毕业后,在那里的干部处工作。跟她一起工作的有叶群、余文菲(后来成为陈伯达的第二个妻子)。
1941年7月,延安中央研究院建立(前身为马列学院)。董边和叶群、余文菲、夏鸣、诸有仁(陈伯达当时的妻子)等一起去报考。她们来到了考场——杨家岭大礼堂。
除了笔试,还有口试。董边口试时,居然逗得考官都哈哈大笑。
考官乃马列学院教务长邓力群,他问:“你看过《红楼梦》吗?”
董边答:“看过。”
邓力群问:“你最喜欢《红楼梦》里哪一个人物?”
董边答:“我喜欢贾宝玉!”
考官一听,忍不住笑了。笑毕,邓力群又问:“你为什么喜欢贾宝玉,不喜欢林黛玉呢?”
董边答:“因为贾宝玉反对封建,林黛玉哭哭啼啼!”
结婚前,董边和家英“约法三章”
不久,董边跟叶群、夏鸣、余文菲等一起考入中央研究院。三个月后,她被调入刚刚成立的中央政治研究室,分配在政治组。这时,她认得了田家英——不过,大家都喊他外号“田鸡”,也有叫他“田儿”。她竟因此叫惯他“田鸡”!
至于她给他写信,则写成“田基”。那时候,田家英已经结婚。
田家英最初的妻子叫刘成智,是他在成都读中学时的同学,一起搞抗日救亡运动,并奔赴延安。到了延安,田家英在马列学院工作时,和刘成智结婚。婚后一年多,彼此的性格不融洽,感情产生了裂痕。刘成智主动提出与田家英离婚。
田家英陷入了苦闷之中。那时,刘成智和董边都喜欢跳舞。跳完舞,董边和研究室的女同事送刘成智到田家英住的窑洞里去。但是,刘成智还是走了。
组织上知道田家英思想极度痛苦,派人去劝慰。董边跟他在同一个组工作,就派董边去!
于是,董边奉组织之命,前去看望田家英。一进窑洞,田家英正在闷闷地抽烟。董边一闻到烟味儿,就像刷钢板时闻到汽油味似的,连连咳嗽起来,田家英赶紧掐灭了烟头。“去跳跳舞吧!”董边见田家英如此孤独,想用跳舞使他驱除烦恼,说道:“好多人在那里跳舞呢,多热闹。我是个跳舞积极分子。”
不料,田家英蹦出一句话:“跳啥子舞?顶肚皮罢了!”
董边哈哈大笑。笑罢,又跟他争论起来,说他这是“侮辱跳舞!”
这样,奉命做田家英思想工作的董边,无意之中跌入了爱河!虽然田家英结过婚,虽然董边比他大四岁,彼此都不在乎。两颗心越挨越近,他俩决定结婚。
董边说,她与田家英的婚礼虽然那样的简朴,没有任何排场,没有金钱和美貌的交易,然而有的是赤诚,是真正的爱情。婚前,董边曾郑重地向田家英提出三条“夫妻公约”:
第一,一切为了进步;第二,两个人的事,女方做主;第三,不能因日后分开工作(在战争岁月夫妻分在两地工作是常有的事)而感情破裂。
田家英一口答应了。后来,他俩果真都信守这三条———他俩的“夫妻公约”。
分别三年,田家英接到董边的信泪眼模糊
董边对刘成智也不介意,曾与田家英一起去看望她———她在枣园医务室工作。
结婚后,董边头一回使用“夫妻公约”所“赋予”的权力,即第二条,“两个人的事,女方做主”。那是因为董边怀孕了,她不要这个孩子。战争年月,只有首长及烈士的孩子才可能由保育员带养。通常,女同志生孩子,组织上就让她在家带孩子。董边不愿意放弃工作,决计不要孩子。田家英虽然心中很想要个孩子,但还是服从“约法三章”。
1944年6月,临产的董边住进中央医院。跟她住在一起的一个产妇,是枣园乡西沟村村长的媳妇,叫吴桂花。吴桂花已生了四个孩子,都没有成活。这回生第五胎,生下来又死了,吴桂花正哭哭啼啼。
董边决定把小孩送给吴桂花,对她说:“不管我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给你!”
“给我了?!”吴桂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言为定!”董边用很坚决的口气说道。
吴桂花的丈夫来了。她的丈夫一听,自然喜出望外。不过,他还是有点顾虑,问董边道:“你真的不要孩子?孩子长大了,你也不要?”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董边说道,“我可以写一张永远不要这个孩子的字据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