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学中国现代文学这门课时，就感觉到了某些教授的牛气，比如某教授是只讲茅盾的，那么老舍就不归他讲了。同样的，讲艾青的就不会去讲郭沫若，而且那些教授的口味也实在是蛮怪的，比如喜欢徐志摩的肯定不喜欢袁水拍。我是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不是教授们的牛，而是那些作家诗人本身的牛，因为相比之下还有一些作家诗人，一节课上会像跑马似的要跑掉好几个的，或者老师就干脆抛下一句：你们自己去看吧。

陈学昭就属于我自己看的一个，当时她的《工作着是美丽的》已经再版，但是那个时候要看的书实在太多，所以如果不在考试范围之内，一般也只能匆匆翻过。

直到2008年的春天，我在一书店买到“文化人影记丛书”中陈学昭这一本，确切地说是被书的封面所吸引———洋气的陈学昭略带忧郁的眼神看着我们。我看现在的女作家的照片，那跟常人是无异的，但是你看那个时代的张爱玲，还有我现在看到的陈学昭，那种气质是截然不同的。我找到了她的《延安访问记》，开始了真正的“自己去看”。

至少我有三个方面很想了解陈学昭。第一，她的海归与投奔延安，这是那个时代的时尚青年的选择；第二，她在解放之后的生活与创作情况，特别是她那个时候已经下到杭州茶乡体验生活数年；第三，她的恋爱史，在诸多语焉不详的文字中，她跟四个男人有过情感故事，这四个男人是孙福熙、季志仁、蔡伯龄、何穆，而最后一位才是她唯一的也是曾经的丈夫。

我想这样的女作家一定是很有故事的，如丁玲、庐隐和林徽因她们。当然我知道这种故事肯定不完全是风花雪月的，这种故事到最后无一不是悲剧性的。

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叫孙福熙的绍兴人，学美术兼写散文，孙伏园的弟弟，也是属于得到鲁迅先生提携的绍兴帮文人中的一个。正如有人说现在的绍兴成了鲁迅作品的注解地一样，孙氏兄弟后来也成了鲁迅回忆录的撰写者，好像他们的价值就在于此了。在《延安访问记》的“陈学昭年谱1928年(22岁)”里，只有这么一句：“由二哥陪同，见孙福熙(时在杭州美术学院任教初级班法语)，双方解除心灵契约”。我不理解，既然是心灵契约那又何必解除呢？———所以这个话也是可以多解的，我去“解”的结果之一便是得到这么一种说法，说陈不爱孙，孙却处处制约和控制陈，包括在陈留学巴黎之时，而且孙还懂得迂回之计，会去陈的老家海宁给卧病在床的陈母剥南瓜子吃，以此获得了包括二哥在内家人的认同。而陈的二哥也是学美术的，所以可能跟孙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在三年前，即在陈学昭19岁时，就已经和孙相识，并且也是在孙福熙等不少朋友的帮助下找到工作和出书的，后来说陈和孙一点都没有感情或者感情变异了，或者说陈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只能接受孙，但最后孙在陈回到国内之后又不要陈了……

关于陈学昭和季志仁和蔡伯龄，那简直如一段童话。这两个男人都暗恋陈，在巴黎和国内，陈也都喜欢他们，但是始终没有捅破这层纸。季志仁还是孙和陈之间认识的牵线人，而蔡伯龄则是蔡元培的公子，著名的物理学家，传说上世纪八十年代，蔡先生终于回国与陈相见，不说抱头痛哭，那也真是相见恨晚啊。还有一种说法是，在陈和季都在法国期间，孙福熙还致信给季志仁，大意是又做了回小人，从中作梗。

唯一也是曾经的丈夫叫何穆，正如张爱玲不愿提胡兰成，陈关于何的笔墨是有一点，但也不多。在季和蔡做正人君子时，在孙已经无可奈何之时，何大胆地去追了陈，他是一名医生，也留学法国，也是海归。陈去延安是跟何一起的，何当时的作用和地位，等于是延安红色医院的创建者之一，所以他在中国医学界的地位，一点也不比陈学昭在文学界的地位低，但就是这样一位医生，在我所看到的诸多文字中，道德问题始终是一个败笔，比如说他另寻新欢了，比如给她服下过量安眠药了(据说是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最后的结果便是在延安就离婚了事。一些材料中说，连周总理当时都对她说了，你什么都没有错，就是结婚结错了。

四个男人，两个君子，两个小人，这就是我现在接受到的信息。但是很奇怪，在《延安访问记》中，竟然收录了陈学昭的长文《两性与恋爱》，这说明在当时延安的那么一种气氛中，也还是有着诸多色彩的，其中有着这么一段描写是令人叫绝的———

“我们上城头看月亮去吧！”星期六的晚上，大家都是自由的，女的提议说。的确，延安是太单调了，没有咖啡馆，没有公园，也没有森林……只有一些黄沙，无尽的黄沙。

“月亮有什么好看呢？还不如在家里吃花生！”男的回答。

“我们到延水边走走吧！”女的说。

“又来了，你们天天在延水边跑，还看不厌么？”……

最后，男的说：“还是去合作社喝四两老白干。”

如果我一定要把“合作社”理解成是酒吧也是行的。一个女作家在延安的感受，不仅仅是参加文艺座谈会，不仅仅是穿土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工农作家，陈学昭还是写下了看似流水账但其实蛮耐人寻味的文字的。据说在解放前夕，陈本来是有机会被党派去法国学习的，但是因为此种“两性与恋爱”的个人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成行，虽然解放后她也有机会跟许广平等名人一起出访欧洲等，但那时的心态毕竟不一样了。而她曾经的丈夫何穆也还是中国医学界的权威，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何穆回忆陈学昭的文字。

但是不管怎么说，工作着是美丽的，恋爱着更是美丽的，而从陈学昭的照片和文字来看，她都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