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这本是尘封的记忆,这记忆中是关于爷爷的。重阳节就要来临,远在异乡的我却不能到爷爷的坟前凭吊,写下这篇文如流水的追忆当作焚烧在爷爷坟前的一叠钱纸吧,爷爷,请您收下吧。
我的记忆追溯到童年。
在一阵混乱噪杂的声音中,家里"龙凤呈祥"的东西和妈妈漂亮的长发碎的碎了,断的断了。
在一声火车汽笛的长鸣声中,我们一家被遣送回湖南长沙老家,幼小的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直到我考上大学以后,才知道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才知道什么是抄家,才知道父亲是保皇派之类的事情。
老家有爷爷,伯伯一家和叔叔一家。我已经记不起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情景 。那时,爷爷已经六十多岁,形象就和著名画家罗中立的作品《父亲》一样,滿脸的皱纹,是一个饱经岁月风霜和磨砺的一个老农。
回到老家后,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没有房子住,我们就和爷爷挤在一间屋子里。父亲不会种田,加之身体也不适合种田,没过多久,他把我和弟弟交给爷爷抚养,带着母亲到外谋生活去了。
当时,我和弟弟只有六、七岁,精瘦精瘦的,看上去要养活我们俩个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那时人人都在闹革命,不搞生产,吃没吃的,用没用的。
但是,我们这两个小冤家,由于在这之前都过着优越的生活,养成挑食的毛病,对于家庭的变故,一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得不到满足时,弟弟的杀手锏是往外跑,而我就是拼命哭,爷爷对我们这俩小冤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记得刚开始和爷爷生活的时候,饭里加了许多的红薯丝,看是好看,吃起来才知道并不好吃,弟弟吃着吃着就把红薯丝挑出来,丢在饭桌上,爷爷告诉他,饭少,要加一点红薯丝大家才能吃饱,弟弟哪里明白这些,只顾吃白白可口的米饭,一根一根的红薯丝挑出来丢在饭桌上成了一小堆,爷爷看到就不吃饭了,把桌子上的红薯丝一根一根检来吃。这场景现在想起来都难受,而在当时我们却无动于衷。
想来那时也真不懂事,锅里煮得东西,我们不吃红薯丝和红薯,也不吃锅巴擂成的稀饭,不吃隔夜剩的菜。每一次吃饭,爷爷总是等我们先吃完,吃我们剩下不吃的。
最要命的恐怕还是我,小小的年纪就有胃病,不吃这个,不吃那个,最爱吃的是鱼。
那时,还没有农业学大寨,河是弯弯的河,水沟是曲曲折折的,还没有广泛使用农药,稻田里也会有鱼儿游。爷爷想尽法子,让我吃到鱼。每天,我们上学以后,爷爷就背着花篮(一种打猪草用的竹篮)、一把镰刀和一个竹篓,哼着那不知名的曲子出门,等我们放学回来后,总会发现爷爷又抓到的几条鱼,或是几条泥鳅,或是几条黄鳝,时不时的还会有吓人但味美的园鱼。有的时候,抓到的鱼太多,爷爷就拿去和人家换些钱买油盐。
后来,我们也渐渐懂事起来,知道家庭的境况,慢慢地也改了挑食的毛病,五谷杂粮把两个精瘦精瘦的小家伙养得结结实实的。
爷爷对我的养育之恩不仅仅是这些,有一次,他还我从死神的阴影下救了出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在放学的路上,被一条疯狗咬到。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有限,乡村卫生院没有办法治疗,后来经打听一个祖传治疗的人家,离我们家二十多里的山村,爷爷背起我就走,在火辣辣的阳光照耀下,爷爷背着我来到这家山村人家。小小的年纪并不知道当时爷爷的心情,只记得他逼着我吃药,而我并不知道生命处在危险之中,还常常东藏西躲,不愿意吃那苦苦的难以下咽的中药。就这样,爷爷背着我来来回回翻山越岭跑了三十天,终天把我从死神的阴影下救了出来。
和爷爷这样相依为命地过着,夏天的夜晚他会一边给我和弟弟扇着芭蕉扇,一边讲着他年青时看大戏得来的故事,我和弟弟那点中国古典传统文化的启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冬天的晚上,他用挖来的大树根为我们架起炭火,在一旁看着我们做作业。
父亲母亲有的一年回家一次,有的一年回来两次,父亲每一次回家,总会带一些朋友回来,当他们在屋子里谈着一些所谓的国家大事,我就躲在某一个角落偷听,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听明白,只觉得他们讲得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与我毫无关系。爷爷也从不关心这些,依旧背着花篮、一把镰刀和一个竹篓,哼着那不知名的曲子出门去找人要吃的东西和猪要吃的东西。
爷爷没有读过书,识字也不多,唯一念过书的儿子并没有给他带什么荣耀,而是许多的麻烦,尽管如此,他对我们学习的事情看得格外要紧。记得上初中以后,离家远了,早饭要吃得早,家里又没有钟,爷爷怕我们早上吃不到饭,每天早早地就爬起来煮饭,等到饭煮好了,天还未有亮色,爷爷又回去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再爬起来叫醒我们。无论春夏秋冬,爷爷都是这样,因此,我们从来没有上学迟到的时候,也没有不吃饭去上学的时候。
1978年父亲平反了,补发了工资,接着是我考上大学,紧接弟弟也考上了大学,爷爷在他古稀之年,看到了他亲手抚养大的两个孙儿孙女一前一后考上了大学。当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父亲和母亲更是觉得扬眉吐气,我并没有看到爷爷是如何的喜形于色,当别人羡慕他有两个大学生的孙子时,他只说是祖坟开了坼,是托祖宗的福。
上大学,工作,成家,我走着我的人生轨迹,逢年过节我们也会回老家看看爷爷,我们祖孙三个总会围坐一起,爷爷显得特别兴奋,话特别多,常常是他老人家东家长西短地讲过不停,我只是偶尔插插话。随着我的工作越来越忙,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是,在梦里,常常有爷爷出现。
爷爷活到89岁高龄,无疾而终,爷爷的一生平凡得如同一粒尘土,他一辈子为了生存而活着,没有见过他大喜,也没有见过他大悲。
从六七岁来到爷爷身边,到十六岁离开爷爷去上大学,一共在爷爷身边生活了十年,他没有给我什么深刻的思想和教诲,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或许,还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影响。
有一次,当我浏览一座古楼时,我看到古墙上居然长着一棵有一丈多高茂盛的泡桐,那泡桐的根已深深扎进坚硬的青砖之中,露在外面的也显得是那么粗壮有力,我看到了生命的顽强,生命的本质,生命就是这样延续着,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爷爷,想起爷爷的生命在我们身上的延续,想起为延续生命所付出的一切……
其实,爷爷的影响已经渗透到我们的血液之中,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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