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着,活着
暑假是漫长的,所有关于远方的梦也渐渐变得渺茫起来。送走了五十二个学生,我又成了六亩半庄稼的保育员。
在稍觉清凉的午后,或者露珠还未干的早晨,我就开始背着沉重的喷雾器,给一行行的玉米苗除草,杀虫。汗水一串串地滑下我的脸,药液沾湿了衣服,更有呛人的农药味,令我的呼吸也变得不再畅快。麦茬扎痛了脚脖,带子勒肿了肩膀,在迎着阳光的时候,脸都晒得生疼。
这时候,所有的浪漫幻想,和关于风花雪月的忧郁,都顺着汗水滴落在地上,心胸反而变得开阔了,坦然了。此刻,所有的梦想都是虚幻的,唯有这一片葱翠碧绿的庄稼才是真实真切的。有了我的呵护,它们会更快更好地成长,俊生生的身杆,一天一个样,几天就抽出一片新叶,长高一大截。它们排得整整齐齐地望着我,像一大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尽管天这么热,我又怎能不管它们呢?它们是如此需要我,依赖我。到了金灿灿的秋天,它们更会回报我以饱满的,沉甸甸的种子,那是它们用生命凝聚成的。我又怎能不感动?不骄傲?
这些庄稼不只是钱,它们更是生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见证它们的一生,并用劳动与它们对话,结缘。
今天打完药回家的路上,看到碧绿的田野里,有一簇两簇金黄的花在阳光下分外耀眼。那是金针,金针也叫黄花菜,又名“萱草”,“忘忧草”。在古代是母爱的象征。苏东坡曾赋日:“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有人说他所述的“芳心”,就是指母亲的爱心。以前丧宴上最后一道菜往往就是一盘凉拌的金针菜。乡民更是常把它栽植在先人的坟前。一表思念,二表劝慰。生命的更迭,悲凉被金黄的花朵装点得美丽和温情了许多。
回到家里,用肥皂洗去一身的农药味,再用浴液洗去肥皂味。穿上清凉干净的衣衫。趴在水管上,迫不及待地喝几大口凉水。儿子懂事地去给我倒了半冷杯开水,在风扇下面扇着。我坐下来,翻看儿子递过来的作业,这是第一次他独自在家的情况下,主动做了作业,主动给我看。儿子看到妈妈辛苦,懂事了。
曾经许诺儿子,暑假带他去诸城恐龙博物馆看恐龙化石。可是看着老公每天回来疲惫的样子,一身的泥土,偶尔还会挂破的衣裤,我不敢再提。一家人总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老公这么辛苦地冒着酷暑挣钱,我怎能带着儿子去游山玩水呢?以前他在外地打工,我只看见他带回来的一沓钞票,却看不见他的狼狈辛苦。昨天我从地里回来天都黑了,洗完澡累得动都不愿动,老公诉苦说,他头上被碰了个包。我连过去看一看,摸一摸都没有,只懒懒地说:“怎么搞得?咋那么笨呢?”
生活真的很不容易,每一天,不是辛苦,就是空虚无聊。盼了那么久的假期,变得没滋没味了。
我有时也和老公讨论,我们不能做点生意吗?不能换一种活法吗?可是越是辛苦得来的钱,越是不敢冒险投资,我们已经丧失了挣扎的勇气了吗?
我虽然是教师,其实我也是一个农民,一个浑身有着洗不掉的泥土味的农妇。就像一棵树,长在这片泥土中,移不走了。蝴蝶啊,小鸟啊,它们是我的梦想,它们有时会来,予我欣悦的歌唱,予我翩翩的舞姿。但它们稍作停留,终究会走。遗我朝夕的翘首,遗我岁岁的期盼。然而,它们终是不可指望的,不可期的。它们是天空的宠儿,而我,终究还是属于这片土地。我在这片土地上劳动着,活着。
作者: 晚风和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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