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瓦娃·辛波丝卡作品风格
在辛波丝卡的每一本诗集中,几乎都可以看到她追求新风格、尝试新技法的用心。 她擅长自日常生活汲取喜悦,以小隐喻开发深刻的思想,寓严肃于幽默、机智,是以 小搏大,举重若轻的语言大师。一九七六年之后,十年间未见其新诗集出版。一九八六年《桥上的人们》一出,遂格外引人注目。令人惊讶的是,这本诗集竟然只有二十 二首诗作,然而篇篇佳构,各具特色,可说是她诗艺的高峰。
辛波丝卡关心政治,但不介入政治。严格地说,她称不上是政治诗人—也因此她 的书能逃过官方检查制度的大剪,得以完整的面貌问世——但隐含的政治意涵在她诗 中到处可见。在《桥上的人们》这本诗集里,她多半以日常生活经验为元素,透过独 特的叙述手法,多样的诗风,锤链出生命的共相,直指现实之荒谬、局限,人性之愚 昧、妥协。此处译介的五首诗即出自此书。
《葬礼》 一诗以三十五句对白组成,辛波丝卡以类似荒谬剧的手法,让观礼者的话 语以不合逻辑的顺序穿梭、流动、交错,前后句之间多半无问答之关联,有些在本质 上甚至是互相冲突的。这些对白唯一的共通点是——它们都是生活的声音,琐碎、空 洞却又是真实生命的回音。在本该为死者哀恸的肃穆葬礼上,我们听到的反而是生者 的喧哗。藉着这种实质和形式之间的矛盾,辛波丝卡呈现出真实的生命形貌和质感, 没有嘲讽,没有苛责,只有会心的幽默和谅解。
在 《写履历表》 一诗,辛波丝卡则以颇为辛辣的语调讥讽现代人功利导向的价值观 ——将一张单薄的履历表和一个漫长、复杂的人生划上等号,企图以一份空有外在形 式而无内在价值的资料去界定一个人,企图以片面、无意义的具体事实去取代生命中 诸多抽象、无以名之的的美好经验。然而,这样的荒谬行径却在现代人不自觉的实践 中,成为根深蒂固的生活仪式,诗人为我们提出了警讯。
在 《衣服》 一诗中,辛波丝卡不厌其烦地列出不同质料、样式的衣服名称,及其相 关之配件、设计细节,似乎暗示生命的局限——再严密的设防,也无法阻拦焦虑、心 事、病痛、疏离感的渗透。即使抽出了围巾,在衣服外再裹一层保护膜,也只是一个 苍凉无效的生命手势。
辛波丝卡的政治嘲讽和机智在《对色情文学的看法》 一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八十 年代的波兰在检查制度之下,政治性、思想性的着作敛迹,出版界充斥着色情文学。 在这首诗里,辛波丝卡虚拟了一个拥护政府「以思想箝制确保国家安全」政策的说话 者,让他义正严词地指陈思想问题的严重性超乎色情问题之上,让他滔滔不绝地以一 连串的色情意象痛斥自由思想之猥亵、邪恶。但在持续五个诗节嘉年华会式的激情语 调之后,辛波丝卡设计了一个反高潮——在冷静、节制的诗的末段,他刻意呈现自由 思想者与志同道合者喝茶、翘脚、聊天的自得和无伤大雅。这样的设计顿时瓦解了说 话者前面的论点,凸显其对思想大力抨击之荒谬可笑,也间接对集权国家无所不在的 思想监控所造成的生存恐惧,提出了无言的抗议。
辛波丝卡认为生存是天赋人权理应受到尊重。在 《种种可能》 一诗,她对自己的 价值观、生活品味、生命认知做了相当坦率的表白。从她偏爱的事物,我们不难看出 她恬淡自得、自在从容、悲悯敦厚、不道学、不迂腐的个性特质。每个人都是独立的 自主个体,依附于每一个个体的「种种可能」正是人间的可爱之处。透过这首诗,辛 波丝卡向世人宣告生命之多样美好以及自在生存的权利,因为「存在的理由是不假外 求的」。
这也许不是一个诗的时代——或者,从来就未曾有过诗的时代——但人们依旧写诗 、读诗,诗依旧存活着,并且给我们快乐,安慰。辛波丝卡是懂得诗和生命的况味的, 当她这样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