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最好的同学、挚友——张育芷
作者 朱启庄 写于2011年12月
张育芷是我的初中同学。1961年我以两门199.5分的成绩从石景山区考入北京市最好的中学——北京师大女附中,张育芷与我同班。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仅学习成绩好,文娱、体育样样都行。她还是我们的班长,组织能力很强,在班里有很高的威望。经常带领我们班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同学们都很佩服她。我总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圆圆的脸,一头短发,眼睛炯炯有神。她的性格有点像男孩子,正直爽朗、办事泼辣、嫉恶如仇。我尤其喜欢看她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轻盈跳跃。每逢劳动节和国庆节,我们都要排练舞蹈去天安门广场或劳动人民文化宫演出。因我们是女校,没有男生,要由女生改扮男生。每次张育芷都自告奋勇演男生。在我们保留的珍贵照片中,还有我们在北海公园一起跳蒙古舞,我演女的,她演男的。
初中毕业后,我们考入不同的学校读高中。从此天各东西,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不过从别的同学那里断断续续听到她的一些信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为她是学生干部遭到冲击,在班里第一个挨整、劳改,备受屈辱。1968年她主动要求去内蒙古牧区插队,那是插队最艰苦的地方。可以想见她那不服输的性格。在插队的五年中,她一个北京的女学生,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全心全意地与当地牧民打成一片,无论是劳动还是工作,都受到牧民好知青的一致好评,被选为大队领导班子成员和大队会计。对于不符合财务制度的歪风邪气,她坚决斗争,面对尖刀也绝不退缩。但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牧区艰苦的环境严重地损坏了她的健康。在严寒的冬季,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她冒着大风大雪出去寻找丢失的羊群,从此患上严重的肺疾。
1973年她回到北京,在北京四中任教师三十年,直至退休,她是位深受学生爱戴和尊敬的好老师。然而年轻时染上的肺疾,在工作中又过度辛劳,导致病情越来越重,肺部纤维化,后来竟然离开氧气难以支撑。
2008年在分别44年之后,我们第一次相见。之前这些年,社会动荡,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命运多舛,下乡、返城、工作、上学、成家。每个人都是大起大落,疲于奔命,和中学同学都失去了联系。2008年初我们班的米志德同学通过曾和我在同一单位工作过的其他班的同学罗治找到了我。接到米志德电话的那一刻,我欣喜异常,真有找到家的感觉。在母校师大女附中(现在叫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的网站上,有我们班的网页,从此我经常在班网上与同学们进行交流。这时我特别盼望着与几十年未曾谋面的同学们见面,尤其想见到的是张育芷。
2008年11月初,我和米志德、宗福琪两位同学一起到家中看望张育芷。她因体弱多病,一到冬天就不能出家门。在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我心中十分酸楚。疾病的折磨使她与原来判若两人,瘦的皮包骨,圆脸变成了长脸,说话气短,家里常备着氧气罐,每天要吸氧十几个小时。我心目中那个轻盈跳跃的小鹿到哪里去了?不变的是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也还是那么豪爽,让我又找到当年的感觉。四十多年过去,我们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但少年时积下的深厚情谊一点没变。
环顾育芷的家,很小的两居室,家具也都很简朴。唯一的奢侈品是摆在屋角的一架钢琴。但她的家充满了温馨。同为中学教师的丈夫与她伉俪情深,几十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无数次把她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在夏天风和日丽的时候,丈夫会用自行车驮着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丈夫悄悄地问她:你坐“二等”去公园觉得委屈吗?她含笑摇头。此情此景让人感动不已。
从此我与育芷的联系越来越多,不仅是每年都有同学的聚会,有机会就和同学们一起到家中探望她,平时也经常通个电话慰问一下。我发现虽然她身染重病,基本足不出户,但她在同学中威望极高。无论是初中班还是高中班,她都是班上的灵魂人物。她热情地关怀着每一个同学,谁有困难她都尽己所能给予帮助,大家的心里话也都愿意对她讲。即使是对在文革中整过她的人,她也是宽容地对待。每次班里同学聚会,即使她因病有时不能参加,她都积极联系组织,安排好每一个细节。年轻时她文艺、体育样样都行,歌唱得特棒。现在因体力不支都不能做了,但她弹得一手好钢琴。每次同学聚会或者我们去家里看望她时,她都会弹起优美的乐曲,让我们放声歌唱。
尤其难忘的是今年五一节的聚会。今年是我们班入学的五十周年,她早早就安排张罗。从聚会的时间、地点、定饭店,到聚会的每一个细节:谁做主持人、谁发表五十年的感言、谁负责照相录像、谁负责接送参加聚会的老师······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聚会那天她的丈夫雷老师用轮椅把她推到公园门口就回去了,等到结束后再来接她。我开玩笑说:育芷,你有专车呀!而她拖着氧气箱进行指挥。这次聚会非常成功!育芷费尽周折找到的几位多年失去联系的同学第一次参加班里的活动,兴奋、激动,禁不住留下热泪。会上大家回忆了难忘的中学生活和这几十年的经历,同声唱起少年时最爱唱的歌——花儿朵朵向太阳。会后她又让我把聚会的照片制成幻灯片,她几次提出修改意见,完成后发给每一位同学。
尽管身染重厄,2007年国内知名的专家曾预言她的生命拖不过5年,但她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她热爱生活,酷爱旅游。前几年她的身体还稍微好一些时,她的丈夫和儿子陪她坐着轮椅游历了欧洲。她家里挂着她们夫妇在巴黎塞纳河畔、意大利比萨斜塔前的大幅合影。每次我们到国内外旅游回来,把照片发到班网上,她都很高兴,说看了你们的照片,等于我也跟着“二手旅游”了。2008年奥运会她去看了好几场比赛。去年由丈夫和儿子护驾,她坐着轮椅,带着氧气瓶,居然参观了上海世博会,参观的展馆比我还多!看到她发到班网上的那些照片,我们既高兴又感动。
我天真地以为,也许医生的诊断并不准确,我们的好同学凭着她对生命的强烈的渴望或许可以战胜病魔,颐养天年。然而严酷的现实无情地打碎了我的美好愿望。12月12日我接到同学米志德的电话,告诉我昨天育芷因呼吸衰竭已经走了!我听到如五雷轰顶,半天反应不过来。怎么会呢?前几天我们还在电话里商议着下次同学聚会的事,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豪爽、愉快····一位在美国的同学打来越洋电话,痛悼育芷的去世。她说:育芷的死是我们班的一大损失!她是我们班的班魂!话语间几度哽咽,我也是泪如雨下。
12月15日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去北大医院送别育芷。她的同学、朋友去了很多人,大厅里水泄不通。她的追悼会没有放哀乐,而是她最喜欢的肖邦的《离别曲》,电视屏幕上是育芷生前旅游及与家人的合影照片。看着照片上她的灿烂的笑容,总觉得育芷不曾离去,还活跃在我们中间。
亲爱的育芷,我的良师益友,我的好姐妹,我会永远怀念你!正像你临终前说的:“在那边,我还给你们弹琴,你们唱歌!” 你的优美的琴声将永远萦绕在我们的耳边,你那来自天堂的音乐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