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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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过客]创建于2010年03月10日

张枣:卡夫卡致菲丽丝

发布时间:2010-03-11 09:05:04      发布人: 过客
卡夫卡致菲丽丝
  1
  我叫卡夫卡,如果您记得
  我们是在M。B,家相遇的。
  当您正在灯下浏览相册,
  一股异香袭进了我心底。
  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
  象孔雀开屏,乞求着赞美。
  您的影在钢琴架上颤抖,
  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
  象圣人一刻都离不开神,
  我时刻惦着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开血腥的笼子。
  去呀,我说,去帖紧那颗心:
  “我可否将你比作红玫瑰?”
  屋里浮满枝叶,屏息注视。
  2
  布拉格的雪夜,从交叉的小巷
  跑过小偷地下党以及失眠者。
  大地竖起耳朵,风中杨柳转向,
  火在萧瑟?不,那可是神的使者。
  他们坚持说来的是一位天使,
  灰色的雪衣,冻得淌着鼻血
  他们说他不是那么可怕,伫止
  在电话亭旁,斜视满天的电线,
  伤心的样子,人们都想走近他,
  摸他。但是,谁这样想,谁就失去
  了他。剧烈的狗吠打开了灌木。
  一条路闪光。他的背影真高大。
  我听见他打开地下室的酒橱,
  我真想哭,我的双手冻得麻木。
  3
  致命的仍是突围。那最高的是
  鸟。在下面就意味着仰起头颅。
  哦,鸟!我们刚刚呼出你的名字,
  你早成了别的,歌曲融满道路。
  象孩子嘴中的糖块化成未来
  的某一天。哦,怎样的一天,出了
  多少事。我看见一辆列车驶来
  载着你的形象。菲丽丝,我的鸟
  我永远接不到你,鲜花已枯焦
  因为我们迎接的永远是虚幻——
  上午背影在前,下午它又倒挂
  身后。然而,什么是虚幻?我祈祷。
  小雨点硬着头皮将事物敲响:
  我们的突围便是无尽的转化。
  4
  夜啊,你总是还够不上夜,
  孤独,你总是还不够孤独!
  地下室里我谛听阴郁的
  橡树(它将雷电吮得破碎)
  而我,总是难将自己够着,
  时间啊,哪儿会有足够的
  梅花鹿,一边跑一边更多——
  仿佛那消耗的只是风月
  办公楼的左边,布谷鸟说:
  活着,无非是缓慢的失血。
  我真愿什么会把我载走,
  载到一个没有我的地方;
  那些打字机,唱片和星球,
  都在魔鬼的舌头下旋翻。
  5
  什么时候人们最清晰地看见
  自己?是月夜,石头心中的月夜。
  凡是活动的,都从分裂的岁月
  走向幽会。哦,一切全都是镜子!
  我写作。蜘蛛嗅嗅月亮的腥味。
  文字醒来,拎着裙裾,朝向彼此,
  并在地板上忧心忡忡地起舞。
  真不知它们是上帝的儿女,或
  从属于魔鬼的势力。我真想哭。
  有什么突然摔碎,它们便隐去
  隐回事物里,现在只留在阴影
  对峙着那些仍然朗响的沉寂。
  菲丽丝,今天又没有你的来信。
  孤独中我沉吟着奇妙的自己。
  6
  阅读就是谋杀:我不喜欢
  孤独的人读我,那灼急的
  呼吸令我生厌;他们揪起
  书,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
  这滚烫的夜啊,遍地苦痛。
  他们用我呵斥勃起的花,
  叫神鸡零狗碎无言以答,
  叫面目可憎者无地自容,
  自己却遛达在妓院药店,
  跟不男不女的人们周旋,
  讽刺一番暴君,谈谈凶年;
  天上的星星高喊:“烧掉我!”
  布拉格的水喊:“给我智者。”
  墓碑沉默:读我就是杀我。
  7
  突然的散步:那驱策着我的血,
  比夜更暗一点:血,戴上夜礼帽,
  披上发腥的外衣,朝向那外面,
  那些遨游的小生物。灯象恶枭;
  别怕,这是夜,陌生的事物进入
  我们,铸造我们。枯蛾紧揪着光,
  作最后的祷告。生死突然交触,
  我听见蛾们迷醉的舌头品尝
  某个无限的开阔。突然的散步,
  它们轻呼:“向这边,向这边,不左
  不右,非前非后,而是这边,怕不?”
  只要不怕,你就是天使。快松开
  自己,扔在路旁,更纯粹地向前。
  别怕,这是风。铭记这浩大天籁。
  8
  很快就是秋天,而很快我就要
  用另一种语言做梦;打开手掌,
  打开树的盒子,打开锯屑之腰,
  世界突然显现。这是她的落叶,
  象棋子,被那棋手的胸怀照亮。
  它们等在桥头路畔,时而挪前
  一点,时而退缩,时而旋翻,总将
  自己排成图案。可别乱碰它们,
  它们的生存永远在家中度过;
  采煤碴的孩子从霜结的房门
  走出,望着光亮,脸上一片困惑。
  列车载着温暖在大地上颤抖,
  孩子被甩出车尾,和他的木桶,
  象迸脱出图案。人类没有棋手。。。。
  9
  人长久地注视它。那么,它
  是什么?它是神,那么,神
  是否就是它?若它就是神,
  那么神便远远还不是它;
  象光明稀释于光的本身,
  那个它,以神的身份显现,
  已经太薄弱,太苦,太局限。
  它是神:怎样的一个过程!
  世界显现于一棵菩提树,
  而只有树本身知道自己
  来得太远,太深,太特殊;
  从翠密的叶间望见古堡,
  我们这些必死的,矛盾的
  测量员,最好是远远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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