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于2017年6月） 生命只有向后看才能懂得其意义，而人必须向前生活。“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我觉得能说出这话的人肯定懂得什么才最珍贵。 距父亲的离去已经两年了，当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内心依旧平静。其实直到现在，如果你让我描述一下我父亲的话，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我这儿有关他的记忆就是那么浅，浅到我和他好像根本就不熟一样。我曾尽力回想过有关他的事，但脑海里只反复出现了某次被他臭骂的画面。 那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我躲在小伙伴的家里用“小霸王”学习机玩“忍者神龟”，我们玩得正嗨，也不知父亲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突然破门而入把我揪了出来，然后臭骂一顿，说的大概就是玩物丧志，打游戏影响学习一类的话。我一直是一个乖孩子，第一次玩游戏机就被老爸逮住了只好自认倒霉，看我一直默不吭声，父亲就开始转变话锋，说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话，只不过我现在一句也想不起了，只记得他最后说要送我一个风筝。那时正值初春，草长莺飞，很多小孩都喜欢在麦田里放风筝，我很早就缠着父亲要买一个，他却一直不答应。可能是那天见我承认了错误，父亲决心打个巴掌再赏颗枣吃吧，但是，他却食言了，我并没有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风筝，父亲只是借了别的小朋友的风筝给我玩了半天。他说这东西玩玩过过瘾就得了，没必要买，我为此仍一直记恨着他。 这大抵就是我所能想起的有关父亲记忆最深的一件事了吧，听起是笑谈，想来满是心酸。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但写得一手好字，喜欢玩些小乐器，非常幽默，出口成段。有时候翻开他以前的照片，总觉得二十出头时的父亲就是一个屌丝，黑黑瘦瘦的，没半点正义感。不过，现在，他吃胖了，头发也剪短了，反而变得帅气了许多，只是比以前更黑了些。 父亲的字很漂亮，每年过年都要自己写春联，邻里也常拿纸墨请他写，我那个时候没事也喜欢凑在跟前看着，然后用手在空中比划着，那一年，我小学三年级。等我稍大一些，父亲再写春联，我就捡些他裁掉的废红纸跟着写。等到我六年级的时候，终于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可以写一副自己的春联了，父亲把他贴在了一间没人住的偏房上。08年，我上了初中，中秋刚过，曾祖母去世了。我在学校每晚都哭，哭了整整一个月。老家有习俗，亲人去世，三年之内逢年过节不贴春联也不放鞭炮，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再也没写过春联。后来我也问他，三年已经过去了，今年还写春联吗？他说不写了，还是买着方便，比手写的要好看。 父亲爱抽烟，爱喝酒，他说他小学的时候就学会抽烟了，但是对我这方面要求很严，从不让我抽烟，也从不让我陪他喝酒，所以到现在我烟也不会抽，酒也不会喝。高考结束办酒席的那天晚上，小代给我递了一支烟，刚点上就被他看见了，但他只说了我一句，我想，那或许就是他这一辈子最高兴、最骄傲的一天了吧。可现在，我倒真希望自己也是个烟酒不离身的人，或许就能陪他喝上几盅，然后再点支烟聊聊家常。去年清明，我从重庆赶回老家看他，祭奠完回来，奶奶问我:买酒了吗？我说买了一瓶，奶奶说他不能再喝酒了，他肝不好就是喝酒喝的，去过好几趟医院了。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眼眶顿时就湿了，我说好好好，以后不买酒了，再也不买了。 父亲自己喜欢把弄些小乐器，笛子、电子琴啊这些，他都玩得来，而且属于无师自通。他教我弹过《上海滩》，但是现在就只记得前面两句了。刚买电子琴，他常常在家里弹，而且声音放到最大，只是有些曲子的旋律他要来回试好几次才能弹准，每当听到他弹“断片”的时候，我们娘几个都忍不住要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去逛万德福，父亲还瞒着我们花了几百块买回一支唢呐，但是后来就一直在楼上放着，没多久就送给别人了，说是吹不响。顺着我爸的这点爱好，我刚上大学时买了一个二胡，但是后来也一直放着，因为我也拉不响。 出事那天，家里来电话说是奶奶病了，让我立即回去。匆忙买了当天下午的机票开始往家赶，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拨了好几次父亲的电话询问奶奶的病情怎么样了，接电话的一直是别人，说是他在医院忙没空接电话，而我当时竟没想到出事的其实并不是别人，就是父亲自己。 晚上将近九点到了宿州，父亲的朋友开车接到我后才对我说了实话，我当时没有哭，整个人很木讷，像丢了魂。回到家看到水晶棺时也没有哭，没多久弟弟回来后抱着我痛哭我还是没流泪，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做。开门那天，团长和辅庭他们赶来了，我本想等这事过去一段时间再和他们说，可是见到他们都过来了心里真的特别难受，我说你们也不要告诉其他人了，等我自己准备好了，我会和他们说的。事实上，在家待了一个星期，我基本上没落过泪，直到父亲出殡那天。 出殡那天，母亲和亲朋一直在哭，我甚至觉得这哭声让人感到十分厌烦，哭来哭去，没完没了。随着有人大喊一声“走”，我将装满纸灰的瓦盆用力向地上一摔，“啪”地一声，纸灰四起，水晶棺顺势被抬上灵车，做完这一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后，我怔在原地，突然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涌上心头。 坐在灵车里，望着怀中父亲的遗像，我不知道这些天在家都做了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梦，我不愿意醒来，因为我没勇气面对眼前的一切。但是，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刚才摔盆的瞬间破碎了，我因逃避而勾画的这个自欺欺人的梦也被撕破了，我突然意识到什么都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脆弱，这么渺小，这么无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界竟是这般残酷……泪水也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两年过去了，偶尔会梦到父亲，梦中的他话很少，总是喜欢静静地看着我们，醒来就非常失落，总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生活在这一个世纪。 痛苦之所以被称为痛苦，不是因为它真的很痛，而是因为它来的是那么猝不及防，在你没有一点点防备的时候就重重地打在你心口。但是绝望终究是要自己挺过来才算数的，只不过年龄越大，勇气反而越小了，但不管怎么说，很高兴，你挺过来了。 走过了春夏秋冬，还有下一个四季。生活总要继续，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