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心 中 的 父 亲
爸爸是我最崇敬的人,他走了,走的让我心痛。
爸爸走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就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天,爸爸不在我的身边一样。听妈妈说,当时我们家在重庆,妈妈快要生我的时候,爸爸把妈妈送到医院就出差去了,等我回到家里好些日子了,他才回家。爸爸走的时候,我也出差了,等我赶回来时他已经永远的走了。
我尊敬爸爸并不是因为他为我做了多少,而是因为他对国家和对他事业无限忠诚,付出了他的全部。
我记事好象很早,两岁半就被送到幼儿园了,七岁半才让我出来上学,那个时候我们家到了成都。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到底是幼儿园规定的还是父母没有时间,我和妹妹在幼儿园是一个星期爸爸妈妈来看一次,一个星期接回家一次。就是说,我们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而且只有星期日一天时间。那时我听不明白“出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印象里爸爸经常出差。有一次,爸爸妈妈来看我们的时候,给我们每人带来一件新毛衣,我的毛衣上有一个红太阳和一个大公鸡,我可喜欢这件毛衣了,穿了很久很久,妈妈说是爸爸出差买回来的。所以每次听说爸爸出差了,我都想着爸爸给我们买好东西回来,我经常要求爸爸:“老罗,买皮鞋、买果果。”
刚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要住在邻居谭阿姨家。记得有一次我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我抱走了,睁开眼睛一看,是爸爸连人带被子把我抱到谭阿姨家,爸爸又要出差。当时妈妈在大学教书,学校离家很远,不能每天回家,家里没人照顾我了。后来,我们家随着爸爸工作调动到了甘肃省永靖县刘家峡水电站工地,在那里我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一年级。爸爸是水电站工程施工的副总指挥,成天穿着工作服、大雨靴在工地上跑来跑去,经常三、五天的睡在现场不回家,有一次他回来跟我们“吹牛”说,他是睡在工地指挥部里半尺宽的长条凳上的。刘家峡电站施工时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他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只是在实在坚持不住的情况下才在长条凳上打个盹,他回家时总是脸黑黑的、胡子长长的。
工地施工很紧张,爸爸成天在工地摸爬滚打,在我印象中好象从来没有管过我们,从没有过问过我和妹妹的学习,没有关注过我们吃的、穿的,相反全是我们让着他。当时刘家峡每月每人只有1斤大米,我们从小长在成都,吃不惯馒头,家里每次做大米饭只能蒸一小饭盒,爸爸吃二分之一,我和妹妹各吃四分之一,妈妈不吃——她让着我们米饭,她吃馒头。我们不能指望光吃大米饭吃饱,还要补充点其他我们不喜欢吃的馒头之类的东西,我真渴望能够饱饱的吃顿大米饭。但是我们知道,爸爸又忙又累,他应该吃好点。
我上四年级那年的六月份,还有几天我就该过12岁的生日了,正当中午吃饭的时间,由于爸爸、妈妈没回家来,我们自己买了饭在邻居家门口吃饭(他们在家时是不准我们吃饭串门的),看见一帮人带着爸爸进家了,没一会又带着爸爸走了。从那天起,他住进牛棚,一住就是近6年,受尽了摧残与折磨。本来我跟爸爸说好他教我俄语的,从此没了结果。
由于爸爸在牛棚受尽各种折磨,身心受到极大摧残,可能由于是烈士遗孤,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但是又不能给他做结论,只好由群众管制、军事管制到回到家里由妈妈“管理”。因而他有一段闲在家里,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做的两件事,让我认识到了爸爸的勤劳、智慧、和幽默。爸爸说,他想养鸡,可是没有买到小鸡,他就用家养的老母鸡生的蛋开始孵小鸡。先把温度计插到鸡屁股里量了母鸡的体温,然后自己动手做了烤箱,把几十个鸡蛋放到烤箱里进行孵化,每个小时记一次温度,密密麻麻的天数、小时数和温度数记了厚厚的一本子。为此,他每天晚上每个小时都要起床。蛋壳里的小鸡已经成形,但是由于停电,温度不能持续保持,小鸡最终没有孵出来。在我心目中,爸爸很能干,动手能力很强,虽然没有孵出鸡来,好象也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以后,爸爸把烤箱改装一下,开始烤面包了。当时,在刘家峡那个偏僻的山沟里,没有一户人家能吃到面包,因为没有卖的,虽然工地只有又黑又粘的面粉,但是我们吃到了面包,是爸爸自己做的,我还拿到同学面前炫耀。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去了新安江,在那儿一待6年。我每年回家探亲一次,每次都是坐火车的硬坐。爸爸不让我坐卧铺,他说了,孩子应该从小吃点苦,别人能坐你就能坐。爸爸、妈妈在刘家峡工作时的工资加起来在当时是相当高的,不是给我买不起卧铺票,他们是有意让我锻炼的。我提着个借来的补着补丁的帆布旅行包,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只是在火车上不敢吃不敢喝,怕上厕所多了包被人偷。
1977年父母调回北京了。当时我在新安江当无线电修理工,3年学徒期满了以后,也来到北京。刚开始我在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自动化所上班,在那里,我一边工作一边上完了大学。在水科院自动化所我干的是水电厂的计算机监控系统,虽然跟爸爸在一个水电系统工作,但是工作上没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是搞水电站前期工作的,我是搞水电站后期工作的。回到北京两年,我就结婚离开父母家自己过日子,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爸爸经常出差,我也经常出差,不论我到哪个单位,只要人家听说我是罗西北的女儿,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对我的关心、关爱,表达出对爸爸的敬仰之情。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爷爷是罗亦农爸爸才受人尊敬,而是因为爸爸的敬业精神和人品受人尊敬,爸爸和爷爷都是我心中的骄傲!为此,我后来从水科院出来打工,接着自己办了12年的公司,在这期间我又在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攻读了两个专业的研究生,始终没有跟水电行业做过一笔生意,我怕给他们脸上抹黑。我在社会上办公司的这些年,爸爸没有参与过任何意见,只是偶尔问问我公司的经营情况,要求我诚信守法。也算是对我究竟在干什么大致上有个了解吧。
中国工程院建院前,我在家听爸爸说过,他和林华等人要给邹家华副总理打报告,建议成立中国工程院,给那些搞应用科学的、搞工程的科学技术人员一个象搞理论科学研究的中国科学院一样的平台,以鼓励、奖励那些有突出贡献的工程技术人员,国务院接受了这个建议。工程院真的成立了以后,令我不能理解的是工程院院士居然没有爸爸!爸爸是一个本分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他是不会为此去跑关系、拉选票的。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他的责任,什么是他的义务。他没有去争抢,依然如故的勤奋工作,他没有去跑要,依然如故的竭力奉献,他没有去阿谀奉承,依然如故的坚持真理、实事求是,我想他心里一定会很委屈,也了解很多人为他鸣不平,但是我从没听到过他一句抱怨的话,依然勤勤恳恳地工作。他没有动过心思为自己、为小家谋过什么,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为国家利益着想上了。
我最后一次陪他出差是去怒江,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妈妈害怕她一个人陪去不顶用,所以要求我一同前往。出差之前,爸爸看了送来的厚厚一堆资料,研究了好几天才踏上行程。爸爸是应云南省怒江州政府的邀请去考察的,目的是研究怒江中下游水能资源情况,我们陪他走了怒江中下游全程。无论是听汇报还是实地查勘,爸爸都极其认真。怒江流域的道路基本上是“弹石路”,非常不好走,每到一处停车,爸爸除了听设计院的介绍,还下车用摄像机拍下当地的地形、地貌条件,仔细观察岩石性状、覆盖层薄厚,认真琢磨施工场地、料场等。有时为了赶路,中午吃完饭后不休息,直接乘车奔下一处,我在车上就睡了,但是爸爸从不打盹,怕错过了该看的东西,对他当时的身体来说,非常辛苦。路过福贡的时候,看完了设计院推荐的坝址,继续前行了5公里,突然听到爸爸说,这个地方作为坝址比刚才那个地方要好,但是没有安排这里停车,所以车一直开到下一站。到了下一站,爸爸说了这件事,于是回程时安排了在这个地方重新看一次,我听大家都说这个地方果然是比那个地方更适合作坝址。可见,一路考察爸爸是很认真的,也是很辛苦的。我呢,只是看看环境而已。我看到怒江流域经济社会发展十分落后,交通闭塞,信息不畅,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很低,那里几乎没有工业。怒江中下游山高坡陡,耕地稀少,地形条件恶劣,人民生存条件极差。老百姓为了求得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以毁林开荒、陡坡垦殖的方式扩大耕地面积,甚至有的垦殖在离河谷近千米、陡坡在60度以上的山坡上。我和妈妈在车上就说,这是我们极少看到的情况。虽然怒江流域自然生态环境较好,但是由于当地居民为了生存和生活,长期以来大量砍伐森林,造成了资源的过度消耗,致使森林涵养水源的功能急剧下降,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生态功能已经降低,生态效益不能发挥,生态环境的保护问题只是纸上谈兵。根据我的认识,开发怒江水能资源,是保护怒江流域生态环境的重要举措,是促进地方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举措。所以爸爸说从保护生态出发也应开发怒江,让人民的生活有所改善,不再靠烧山毁林。所幸的是政府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从怒江回来三个月后,爸爸就住院了,从此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回过家。
爸爸从出生到永远离开我们,他没有好好的享受过生活,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没有好好的和我们共享天伦之乐。他一直都步履匆匆地为党、为人民工作着,辛苦着,他不再工作了是因为他病重住院了。即使是住医院期间,他仍然关心着他从事的、热爱的工作,无论他是清醒还是昏迷,只要谈到水电事业,他总能滔滔不绝说着。
爸爸虽然是中共早期领导人罗亦农的独子,但是他一生历经坎坷。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温暖,青少年时期在苏联受过歧视,卫国战争时期流浪街头饥寒交迫,中年被关进牛棚受尽折磨,到了老年还没有来得及疗养休息。他就这样走了,走的让我心痛!
爸爸是共产党养大的,是在延安成长的,我知道,祖国、人民、中国共产党就是他的父母,延安就是他的家,他在延安这个大家庭长大,没有小家的感念,所以他不知道怎样关心小家里的其他人,没有父母言传身教告诉他小家里有些什么事情,怎样对待妻子和儿女。但是他是个孝顺儿子,他对他的父亲和母亲无比的忠诚和热爱,他把他全部的智慧和爱都献给了他的父母——祖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我知道爸爸也是深深爱着我们,只是他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我们身上。
爸爸有信仰,有抱负,有智慧,有能力,惟独没有他自己。他在政治上光明磊落,在工作上不遗余力,在做人上正直清白。他真的没为我们多想过什么,没为我们做过些什么,但他对党和人民的忠诚,对祖国的热爱,对事业的追求和忘我无私的奉献,深深的打动和教育了我,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宝贵精神财富。我尊敬他,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也不仅仅因为他在事业上的成就和声望,而是因为一生中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我爱他,因为他也爱他的父母。
爸爸走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