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致亲爱的娟姐(绵中04级17班)
最 是 人 间 留 不 住
春天是属于你的季节,长发飘飘,裙角飞扬,阳光明媚,笑容灿烂。港岛的花开满了高楼与大道的间隙,三角梅,杜鹃,还有各色鲜艳欲滴的热带花朵。那日在路上匆匆走着,看到这情景突然就停下脚步,想起你嘱我莫忘和你分享当下“精彩的生活”,还想着哪日拿了相机细细拍来发给你看,甚至想到你若见到此情此景,是否又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与鲜花合影,那微笑在宽宽的脸庞上绽放开来,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十岁孩子的妈妈,年过不惑的女人。
我时时于心中想到你,想到我高中时代那一抹最亮丽的色彩。匆匆十载,沧海桑田,我的生活翻天覆地,然而每每闲暇起来,心中响起的歌,竟是你常常哼唱的那一支支;随口吟出的诗句,也是语文课堂上我们击节赞叹的那一首首。别人常常问我,为什么留着齐腰长发,我每每支吾过去,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第一次踏进高一十七班教室时,你那长发靓丽的背影。从此,我做你的学生,做你的团支书(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做你的课代表,做你永远的不二之臣。
十六岁那年的际遇,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师生或者朋友。我把所有少女的心事向你和盘托出,你也把青春的岁月对我娓娓道来。你只做了我一年的老师,却成为一生的知己。文理分科之后,我成了另一个语文老师的课代表,你也只是另一个班的班主任,但每每有什么烦心事,我知道你总会提供一对倾听的耳朵;你读到优美的诗句,也总会喜滋滋等我放学时分享讨论。有一次聊到语文教学,我说你是“戴着镣铐跳舞”,你深以为然;但旋即我们都笑了,乐观地说应试作文也可以写得美好,写得梦幻。那时你正孕育着小王子,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我在书山题海的间隙,陪你去做产检,你笑得像个十八岁的少女。王子呱呱坠地之后,我来你家,涛哥炒了香喷喷的家常菜,我抱着那幼嫩的生命,看着你们夫妇俩脸上藏不住的笑容,由衷赞你是成功女性的范例,你和涛哥相视一笑,那目光里的默契,如碧潭深水,一点点荡漾开来,成了我心中对爱情的永恒定义。
去年夏花灿烂时,我再次回到母校拜谒你,你穿着鹅黄色刺绣的旗袍,我穿着白底兰花的红边长裙,两个长发齐腰的女人走在曾经一同哭过笑过的校园里,路遇的老师们甚至有的误将我认作你。你喜笑颜开的介绍我,语气里有母亲般的骄傲,也有姐姐般的疼惜。小王子长高了好多,依旧是瘦瘦的,越发利落乖巧,还是照旧要我陪他玩儿,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们谈你的家庭和事业,谈我的憧憬与梦想,也谈烦恼,谈忧虑,谈无法谴诉的情怀。学弟学妹们见到你我,都有些好奇和探究。原来你在学生中的爱称,已经由“娟姐”升级为“娟妈”。你如小鸟一般在人群中飞来飞去,介绍完我,又说起他们的成绩,不时还开开“没考好”的玩笑,看他们脸上惊愕的表情,一如当年和我们在一起时那狡黠的小脾气。
那时我不日便要启程,你我定下在香港见面我全程陪同的约定。一个下午的时光倏忽逝去,你我都有它约,于是匆匆道别。那时我想来日方长,明年再来,再比比谁的头发更长,说说这一年新的成长与经历,若两人都得闲,还可以温一壶茶,坐下来,享受属于闺蜜姐妹的小资时间。然而你我不知,当你我挥手微笑道别,那便是最后一次,在人间的相聚和离别了。
你永远留在三月的春光里,竟是与海子同月同日离去。消息传来,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想到爱美的你竟是因为车毁人亡的惨剧离去,我就心碎不已。也是那年那月操场夜谈,我们说起古人笔下最令人抚叹的句子,你一如既往说起那句“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我说是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我们把彼此的句子咀嚼再三,两个“文艺女青年”竟红了眼睛。娟姐,你可知道,如今因为你,我心中只把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反反复复念上了千遍,谁知美好的事物会匆匆离去,谁知幸福的生活会戛然而止。我安慰自己说,你只是累了,于是去另一个世界欣赏春光,踏歌巡游,过你理想的“诗意栖居”。然而你身边的人们呢,涛哥,小王子,学生,朋友,同事,他们还等着你共享天伦与春光,等着让你的美与爱,照亮他们的生活。
那天我脚步轻轻飘飘,精神恍恍惚惚,觉得这世上一切,都那样不真实;生活在其中,是那样无力与悲哀。互联网上大家纷纷纪念你,表达哀思,我竟无心参与,只是在搜索器上一遍遍输入你的名字和相关信息,天真地希望出现“纯属谣传”的新闻。一样无法接受的,怕不止我一人。你在人们心中留下的美好太深,怎能残忍地中止?
但生活一如既往地忙碌,坐定几日之后,我发现自己心里竟再也找不到悲伤和遗憾的感觉,只是眼前一幕一幕放着我与你操场上的散步长谈,课堂上的一唱一和,家中的相聚欢笑,开心的你,烦恼的你,淡然的你,美丽的你……竟淡淡的笑了。
昨夜港岛市民“地球一小时”,我虽没有积极响应,却也关上灯。走出门,空气里弥漫着花香稠密的湿气,你最爱的杜鹃就在夜色里盛大地绽放。上午是你的追悼会,此时你应该已经尘归尘,土归土,而芳魂升入天堂。我转身向着故乡的方向,那里有温柔的黄色灯光,好似你眼里的神采,我心里默默,“娟姐,一路走好。”
这篇小文我本想等到你的头七,想那时心情沉淀,接受现实,也许会写得出“愿你已放下,常驻光明中”的那些禅理,但几日来盘旋在脑海中你的身影,让我明白,就算你我已不能实现香江之约,就算这世上已经没有和我一同披着长发摇曳生姿的那个人,你也不曾离我远去,并且永远不会。你在我心中的那支属于十六岁的歌里,在我扎根在灵魂深处的诗意里,在我飘飞在春风中的长发里,在我每一个浪漫美好,积极向上的梦想里。
前几日在一位爱尔兰籍教授的葬礼上,听到下面这首英文诗,用最不“信”与“达”的文字翻译过来,献给永远年轻美丽的娟姐,也许正是你要唱给我们的歌:
Come not to mourn for me with solemn tread
来看我,却莫用沉重的脚步惊了我的梦,
莫用忧伤的悲泣扰了我诗意的吟哦;
Clad in dull weeds of sad and sable hue
我本爱鲜艳明媚的春天,为何要身着阴郁的黑色?
Nor weep because my tale of life’s told through
我本爱灿烂动人的微笑,为何要悲悲戚戚,泪眼婆娑?
Casting light dust on my trouble head
莫踟蹰不让我离去啊,莫徘徊对我不舍,
Nor linger near me while the sexton fills
我终将尘土归真,
My grave with earth --- but go gay-garlanded
何不祝福我安详平和?
And in your halls a shining banquet spread
若真爱我,请为我把梦与美继续,精彩地活;
And gild your chambers o’er with daffodils
享受这红尘滚滚,享受这阳光,鲜花和快乐。
Fill your tall goblets with white wine and red
品尝香醇的美酒,
And sing brave songs of gallant love and true,
唱起动人的歌;
Wearing sft robes of emerald and blue
着与我一般鲜艳的衣裳,上面洒落美丽的花朵。
And dance, as I your dances oft have led,
如我一般起舞,我就在你身边轻声唱和;
And laugh, as I have often laughed with you-----
如我一般大笑,我就在你心里鲜活如昨;
And be more merry--- after I am dead.
人间留不住我,
我便在天堂,与你同声欢笑,同声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