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大一女生张鸿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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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作者:张鸿昱)

发布时间:2017-03-26 20:33:28      发布人: 大地寻梦

我是家里的女儿,爸爸很宠爱我,从进高中开始就在念念叨叨别出省别出省,生怕我陪他的时间少了。高中三年,他每个周末都从天而降,机场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先接了我,再回家。


无数个周五我坐上车,他在前边开车,我先和搭我家顺风车回家的女伴聊天,等把女伴送回家,才来得及和爸爸说下这周发生了什么。絮絮叨叨,把刚刚和女伴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很多时候我们会绕点弯路,说是要去买点水果,买点熟菜,给家里添点东西,于是这般,就再聊多一会。


卖水果的人认得我爸爸,更加认得我。他知道,看到我爸爸带着我来了,就又有好生意做了。那摊子也兼卖糕点,什么都有,从绿豆饼到广式蛋卷,有甜有咸,荟萃整个粤语区的经典。也便宜,就是普通的做法。我贪嘴,第一次时站在那里看了好久。我想着这么大个人,总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吃这些。摊主先看到我,很大声地嚷嚷开来,叫我爸爸给我买点糕。我慌忙摆摆手,爸爸却把袋子扔过来,叫我自己挑。


我拿着袋子,摊主拿着夹糕点的钳子帮我收拾。我犯了难——太多可选择的了。我好久都没吃过糕点,又贪甜,左右都想尝。爸爸走过来,让我每样都拿上一点:“你先挑着,我们吃一次,吃起来好吃的下次再买。”我放了心,每样都拿一点,甜的特别多拿几块。十几个小包堆起来,厚厚一大沓糕点。


我拎着糕点,爸爸挑好了给我带去学校的提子,拎着西瓜菠萝等重物,前脚后脚回车上,继续刚刚没聊完的琐事。


后来固定了口味,知道了哪样好吃哪样也就平平,就习惯了每次买那几种。放回家里,堆到茶几上,我在家的时候没事溜出来摸两块止嘴痒。



回到家来的时候妈妈还在做饭,我边脱鞋便和她打招呼。她从厨房里急急忙忙赶出来跟我说“阿囡返来了就好咯”,很欣慰的语气,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她对我千百次的回家都报以这样的语气。我总会想起有次她送我上学,平常爸爸送我,让我到校门口自己下车,她不是,她要下了车跟着我到校门口,然后和我说一句“一路顺风”。


我憋着笑,回头和她挥手再见——进了学校巴掌点大的牢笼里,哪里需要顺风?她说这话实在是有点可笑,又像是无话可说时候干巴巴憋出来的话。


妈妈是掐着点做菜的。通常我和爸爸还在路上,她的电话就打过来,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应付她,明明离家还有一公里,也能说成只有五百米。妈妈应该是放下电话就开始炒菜的,夫妻那么多年,怎么能不清楚呢?她把容易发黄变色的青菜留到最后下锅,那是我最爱吃的。如果是夏天,就还要更早一点下锅,抢一点时间,不然菜太烫,我这种猫舌头是吃不下的。


我家的饭桌多年来合着我的舌头被打磨成了个刁钻的形状。芹菜茼蒿这些异味重的蔬菜已经好几年没明目张胆上过我家的饭桌,至少我在家它们就是没有出头之日的。鱼是常客,清嫩的做法居多,红烧照烧浓油赤酱的做法也有,但少。我家南北结合,爸爸是北方人,爷爷做得一手好面食。可是因为我的喜好缘故,家里仍旧是米饭上场的时候多,手工面条馒头花卷,沦为充饥时候凑合一顿的二流选择。米饭也有讲究,硬一点的米更加讨喜。不过这个可能不只是因为我,我家里头的人都比较喜欢硬点的饭,这样吃起来米粒分明,没费了上好的丝苗米。



我不爱喝汤,可能是因为幼年被妈妈大盆一样的汤和汤料给吓怕了。离家之后求而不得,才像千千万万出门在外的广东人一样,喝到了饭堂味道足的煲汤就可以无比满足。有一样汤我却一直不讨厌——糖水。从夏天绿豆汤,到冬天红豆桂圆,跨越整年,应时节端上饭桌。


不过我妈煲糖水,永远都是乱来,得看厨房里面有什么。好端端地莲子银耳汤,总会因为她翻出来剩了的小半包枸杞而变得整锅汤都是枸杞子味。煲起豆汤来更甚,本来叫绿豆沙,她给加了点红豆,又放了点芸豆,顺带着把多出来的百合也扫进去。吃起来味道倒也不坏,就是总让我疑心吃的是八宝粥。


这时候我妈就会说一句:“哪里是八宝粥呢?八宝粥有糯米的啊。”她说的字字在理,理直气壮。我无言反驳,只好低下头撩拔一下碗里的豆子,数一数,暗自腹诽这碗“绿豆沙”离八宝粥之间,估计也就只是缺了个糯米而已。



顺德人总是要会做菜一点的,不然哪里担得起世界美食之都的称号?从小在这点小地方长大,吃着不觉得稀奇,出来之后才知道家里的菜好吃。


我妈做的菜心天下第一好吃。只是白灼,出来以后另淋耗油汁,特地煮久一点,吃个菜的甜味。算不上是多么名贵又工巧的菜式,就是符合了广东人喜欢吃食材本身味道的特性。我一回家,我妈必定是要做一次这道菜的。


出来上了大学,一则菜心贵,二则不耐放,稍微久一点就泛黄发烂,做法的火候又难把握,所以学校是没有的。不要说饭堂没有,就是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都是没有的。


上大学之前,本来我爸爸算盘打得叮当响,说是要让我考驾照,又说是来接我,总之商量好了每周回家一次。我没答应下来,也没拒绝。等真的到了大学,忙,我忙,我爸忙,大家都忙,逐渐就不想回家了。回一趟家好大的工程,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头看书来的轻松。等熬过了最初想家的时候,后面就不再变成惦记在心头的大事了。



也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怎么和爸爸妈妈运用通讯工具交流,至于其他女孩每天定时定点给妈妈打个电话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我和我妈的关系不如我和我爸的,更多时候我愿意向我爸爸倾诉,寻求意见。


很多次我点开了爸爸微信的头像,那张老土的自拍挂在上面,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对话框里我打上大段大段的文字,最终还是通通删掉,把很多看起来一定要拿出来散一散霉气的事情默默藏在自己心里头。


可能是习惯了吧。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没人问我,不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加上独立性强,适应了之后容忍度就成为了无限,本来是好事情,反倒在渐寒下来的南国中滋生出几番薄情来。


自己打饭,自己吃,心里默默念下饭堂哪几个菜还可以。好久没去喝过早茶,刚开始很想念,到后来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也点外卖犒劳自己,不喜欢吃肉,点菜的时候总得反复斟酌。还是喜欢吃甜品,凭心而论,外头的甜品总是比家里的要好的。大约因为家里的总不是专门做出来吃的,而是算成饭桌上最后的一个小甜头,无关紧要。不过从来不点双皮奶,在广州吃到的双皮奶大多打着大良正宗的旗号,吃起来就是劣质的牛奶布丁。



还是会有很想念某一样食物的时候。比方说面包。学校里头外国人一个个筷子用得比中国人还要顺溜。面包就成了种尴尬的食物。面包房里卖的面包作为充饥还可以接受,要真的想吃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选择去买的——硬邦邦,用料跟超市里头的包装面包无二。


在家里早餐经常就是用楼下面包店对付的。那家面包店开了十几年,菠萝包越做越好吃。最喜欢他家的菠萝流沙包,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太甜了,但是我喜欢。一定得是烫的才好吃,而且冬天吃比夏天吃要好。冬天里,流沙漫出来,烫得人一个哆嗦。


如果是周末,这早餐通常就是爸爸买回来的。他去晨跑,顺便给一家人办点事。弟弟爱吃肉,给他买塞满肉馅的面包,还要有豆浆,新出炉,甜暖香。不是周末的时候就是爷爷买的。他去买菜,回来的路上面包店刚好开门,时间卡得恰恰好。


总之我一起床,就能够看到外头的桌子上摆着刚出炉的面包。酥皮也脆,面包也软,流沙香浓,我想不出更好的早餐来了。


但最终我逐渐也长成了一个不回家的人了。心里盘算着这周下周这月下月满满当当的事情,想想看还是先不回家了,时间那么赶。我也没和爸爸提起来,他也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口腹之欲忍一忍,没有妈妈煲的汤,没有菜心,没有永远摆满的糕点,这些都会过去的。



但是外出放风的时候,又发誓一定要吃到好吃的面包。明明一路上已经吃了蛋黄酥肠粉等,还是觉得必须要找到好吃的面包才行。


我隔着马路看到一家顺带卖豆浆的面包店,跑过去买,提防着车流和快要炸开的心脏。选了两种面包,一种巧克力一种菠萝流沙。先吃菠萝流沙,咬了一口就知道自己心里面空缺的那一小块,应该已经用酥脆的菠萝皮,湿润柔软的面包和烫呼呼的流沙馅给补齐了。旁边同样吃了菠萝包的小伙伴说好满足,我心里却有点怅然。可能吃了家楼下面包店十几年之后,就真的很难再给出其他菠萝包高评价了吧。


接着吃巧克力的,巧克力面包比菠萝包还要软,手指一不留神要把面包戳个洞出来。我买它只是因为这是最新鲜出炉的面包。我很小心地咬了一口,巧克力粉和面包马上裹着巧克力内馅和蒸汽融化在嘴里。再吃下去一口,整个喉咙都被烫出愉悦的呻吟,恨不得马上跳过夏末秋初的尴尬季节来到寒冬,抱着这个小小的面包好像可以无畏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我不顾形象地当街吃着,巧克力沾到我的嘴上,一定很难看。我却一点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到了现在这个糟糕的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满足了。


我出了点汗,跟着人流穿过红绿灯,再一次隔着条马路回头看了看那家面包店。


我这时候才觉得“啊,这并不是一个垃圾的世界,毕竟还有这么好吃的面包”,我才可以原谅这些日子来遭受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我才可以真正跨越家庭,来到孤身一人的大学。



真是奇怪啊,那么脆弱,容易受伤又容易受挫。同时又那么宽宏大量,可以轻描淡写把所有事情都原谅。


总是要尝到了更好的东西,才肯心甘情愿抛却从前。


晚上我回到宿舍,和每一个人能说上话的人都要说一次那个巧克力面包有多好吃。等到关灯,我上床,盖上被子,冷气开得太大,我有点感冒。辗转反侧,心里暗自比较菠萝包和菠萝包的区别,没分出来个高下。最后在心里把最佳选项颁给了巧克力面包。


鼻塞着躺到床上,难以呼吸的同时突然想起来:


下个月得回家拿床厚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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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默哀


    写信时间:2017/06/01 23:2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