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希望在人间

    6月15日，唐辞世整整半个月。这天，红尘有爱这篇文字所有的章节我都已完成，唯独希望在人间这部分还是个空白。

    一直以为最后部分人鬼情未了我下笔艰难，我承认，这部分我是边哭边写，边写边哭。但这部分我写的很顺手，是一气呵成的。

    希望在人间我写了标题，就是提不起笔来。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我知道，我从心里拒绝回忆。

    是的，我真的拒绝回忆。我的眼前常常出现这样的画面：唐像一只走在无垠旷野中的狼，迎着凄厉的北风，仰天长啸：“我——要——活——着！”

  希望在人间！

  我必须先让自己喘口气，不然我真的回忆不下去。让我从心中最美好的画面开始吧。

  唐从天津回来，弟弟就给唐点上了脂肪乳等营养液，我为唐做了全身按摩。从大椎骨、\膈肌痛点、梗阻后背痛点、腰椎骨、坐骨、尾椎骨按揉、点压。为更好地舒缓痛点，我把烤电理疗仪插了电，给唐烤电。

  夜里，我烧了锅热水，为唐缓解疲劳擦身。

  当我用毛巾擦到唐大腿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哭成了一团！这还是我那虎背熊腰的丈夫吗？像两根火柴棍儿似的腿啊！一摸就是皮和骨头！我颤抖着抱着唐的大腿，哭成了河。

  唐劝我半天，说：“霞，得这种病，每个人都是皮包骨头走”！听了这话，我哭得更凶了。唐见怎么也劝不好我。他挣脱我下了床，站在床边，搔首弄姿跳起舞来。

  这种舞是我们夫妻独有的肢体语言，唐跳的是凤尾舞。他身子僵硬，不灵活，摆动起来很滑稽，但我还是止住了哭，笑了起来。

  孩子小的时候，为逗孩子玩儿，唐为孩子养了一缸凤尾鱼。有一天，唐拉着我走到鱼缸前，指着一条美丽的凤尾鱼说；“霞，你看，动物世界多有意思！雄性的总是最美的！你注意观察，这条美丽的红凤尾在向那条灰色的凤尾鱼做什么呢？

“嗬,跳舞！”我惊讶地叫出了声。

  只见那条美丽的红凤尾在灰凤尾鱼面前欢跃地抖动着尾巴，舞姿风骚妖娆狐媚，令人发笑。唐学着凤尾鱼的样子，在我面前扭动起来。说：“怎么样？老公学得象不？”说实话，他学得挺像，我大笑不停。

  从那以后，每当看我不开心，唐总要跳上一段凤尾舞。看着一个大老爷们骚首弄姿，屁股扭动的怪样子，我常常忍俊不禁……

看着被病消耗得气力衰竭的唐还在努力逗我笑，我下地抱住唐：“傻子，这么难受你还要耍宝？”

唐为我抹去泪水：“快哭背气了！你真是急死我了！咋就哄不好你呢？我知道，你有心结！怨我没早告诉你我在天津看病。我是真不忍心你总为我担惊受怕，为我心里苦！我想越晚让你知道越好！每当想起你为了我的病失魂落魄，好几次差点出车祸，我的后背就冒凉风！”

难捱的长夜啊！唐抱着我，我抱着他，我们哭在了一起……

星期一那天天很阴，不见一丝阳光。我陪唐去医院会诊，我们来到王主任办公室。

“虽然不是骨癌，但还是把家里该安排的，准备准备吧。”王主任手拿片子，叹着气，无可奈何地说。

唐把眼睛转向了我。

那渴求生命的目光让我如万箭穿心！我勉强镇静着自己，说：“王主任，求求你！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肚子里的肿物就不能手术吗？”

王主任皱着眉说：“表面看，他肚子里的瘤子是个体存在的，但是，肚脐眼儿上的瘤子，引流管口的瘤子，还有里面形成云团的不明肿物，已经连成片了，小米粒大的瘤子长满了一肚子，手术没有意义了……”

我向唐望去，他脸色突然骤变了，很苍白！我观察到他的双腿在发抖，我能感到他内心的绝望！我上前扶住唐，转向医生问：“难道病不能治了吗，疼也没办法吗？”

王主任说：“开点进口的止疼药吧！不过，肠埂阻一次比一次厉害，真疼起来，止疼药不起作用……”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医院的，当时真是难过极了，唐不想回家，他说“媳妇儿，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我请你吃饺子吧！”

我们打车来到了步行街旁的饺子城。

这饺子城我再熟悉不过了。从前我们一家三口经常来这里改善生活，我们坐到了老地方。唐在窗边看着步行街，想着今生短促，长生无望，伤感地说：“也许今后不能带你娘俩儿出来吃饺子啦！多要一份，给姑娘打包吧！就当我们家又出来团圆一次。”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着我们一家三口昔日喜气洋洋，如今我们家乐往悲来，我噙着泪说：“这里饺子的味道忘了吧！多吃几个吧！”

唐很认真地吃着，他看我叭嗒叭嗒掉泪了，他招呼服务员：“没有餐巾纸吗？”

服务员说：“现在不给免费了，需要花钱了。”

“来一盒餐巾纸吧”。唐说。

见我沉默郁闷地坐着。唐逗我说：“你知道饭店为什么不免费给餐巾纸吗？象我这种人，免费给纸咱也用一张，象你这种人呢，鼻涕一把泪一把，起码用三张，饭店免费供不起啊！”

我破涕为笑，唐也笑了。和他在一起，他总会想办法让你开心。

吃了半天，唐吃进嘴里二个饺子。我也咽不下去，只好都打包了。

回到家唐已是全身虚汗了。锅里的猪蹄已经炖好了。我端了小半碗猪蹄红枣汤，用小勺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

喝完汤，唐要上厕所。十几分钟之后，唐出来了。他灰头土脸地说：“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大便的情况吗？我今天不想瞒你了，你去看一下就知道我的小肠有多粗了……”

我跑去厕所，两条象蚯蚓长、卫生筷子粗细的黑便留在那，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冲出来一把抱住唐。唐幽幽地说：“我现在的情况是小肠堵了，大肠也堵了，我是两头堵！我怀疑里边肿物长大了。”

我们都哭了。一时间空气凝住了。

晚上，唐后背开始疼起来。

我把烤电理疗仪插上电。放在唐的腰部旁边。唐说：没有烤到痛点。我双滕跪在床上，把理疗仪举起来。因为烤电理疗仪很快热了，后背的皮肤开始烫了，我忙用手给唐后背的皮肤散热。

唐心疼我说：“霞，举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歇歇吧。”

我说：“唐，你还哪里疼？“

唐指着肩胛骨说：“这里！”

我用手一摸，明白了。肩胛骨就剩皮了，没有肉。人半躺下来，骨头没有肉托着，时间长了当然骨缝儿疼。

我叹了口气，一手举着烤电仪，一手给唐按摩。大概是疼痛缓解了，唐睡着了。他不停地向外吹着气。我听过老人的说法。一个人睡觉吹气是吹土。等把埋自己的坑吹够大了，人就该走了。我关了理疗仪，给唐盖好夏凉被。走到客厅掉眼泪，我隐隐感到唐没指望了，死神凶恶地向唐扑过来……

五一节的时候，正赶上唐高中同学聚会，同学们都齐来家里看望唐。

当我从药店抓完药回家，唐脸上似乎有泪痕。我故意用轻松地语气问：“大丈夫疼哭了？”

“也许再也不能和好哥们喝酒了，心里难受。”

我拿来湿毛巾为唐擦去泪水，把洗好的樱桃端上一小盘，红红的樱桃又大又甜，唐吃了四五颗，我鼓励说：“樱桃大补呢！为了我再多吃些……”

家俱店把躺椅送来了。我在躺椅上铺上双叠的松软褥子，又铺上一个小薄被。座位上放一个软垫子，靠背上放一个软垫子，让唐试坐。

唐把躺椅冲向床，他坐进躺椅里，示意我坐在床边，把双脚让我揽进怀里，两只眼睛象野狼似的盯着我，象要把我摄进他的瞳孔里。我有些发毛，忙用手捂住脸说：“老夫老妻的，丑八怪一个，有啥好看的？”

唐说：“把手拿开，让我看着你说话。还记得我们新婚后的美好时光吗？那时候，你为了不让我晚上出去和朋友喝酒，拿一本《金瓶梅》把我栓住了。每天晚上，你靠在我的怀里，我们共执一手卷，静静地读《金瓶梅》。那时候，你的头发又黑又密，蓬松倾斜在我的胸前。你总爱穿那件我给你买的玫瑰红色睡衣，慵懒温柔地象只猫。有时候，你读累了，就在我怀里沉沉的睡去了。那时候，我想，再过几十年，你变成老太婆，也这样香甜地在我怀里睡去，那人生多美好啊！没想到，我半路上就丢下了你，我对不起你，媳妇儿，我对不起你啊！”

“唐，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媳妇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很多人不理解，说：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出来呢？霞，知道吗？我丢不下你和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我受多大的罪，我都咬牙挺的原因，别人没我日子照样过，你们娘俩没了我，日子咋过呀……”

我抱着唐的脚，泣不成声。

三天后，大家介绍长春的中药抓回来了，唐吃了几副，感觉很好，唐兴奋地说：肚子里的肿物消肿了，唐半靠在床头的高度也下降了，人能侧身躺一会儿了。小肚子软多了，能看出唐轻松舒服多了。

正好，四川朋友把唐的衣服寄过来了。唐见我在客厅整理大纸盒箱里的衣服，他从屋里走出来说 ：“里边有一套太极拳练功服，你拿出来罢。”

这是一套白色绸料的练功服，唐把练功服换上问我说：“霞，看我穿这身精神不？”

我知道这是唐最后一次给我打太极拳了，我泪眼迷离地端详他，飘逸肥大的白绸衣遮住了唐的骨瘦如柴，我颤抖着声音说：“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啊！”

唐笑了，说：“瞧瞧老公给你亮个相，能不能迷倒你！”唐一边打拳，一边轻轻地唱：

最美不过夕阳红

温馨又从容

夕阳是迟到的爱

夕阳是沉年的酒

唱到这，唐唱不下去了，他一把抱住我，满含深情地说：“媳妇儿，我多想和你白头到老……”

我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住唐说：“唐，我愿意把我的寿给你平分，我到哪里去找阎王爷，把我的寿给你啊！”

唐呜呜大哭：“媳妇儿，我的好媳妇儿，我舍不得你！”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长春的中药吃过几副后，同学小蔡、老五寄来的柠檬茶，营养粉先后到了。

唐久久久久地捧着柠檬茶，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我怕唐太激动，站在他身边不说话。我知道，他的心里是那样不平静，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多么感激他的好同学！

不记得在哪里读过这段话：我们曾光着脊背走过大地，深知人生的风霜雨雪，当我们秉持着感恩的心情，便将烦恼与不快踏进了泥泞，从而感叹生活如此美好，人生如此多姿。

真的，生活多美好！看着唐抚摸着柠檬茶，神情是那样的专注，面容是那样的幸福，让我怦然心动！同学的深情，激起了我心底感恩的涟漪，这是怎样的一群好兄弟，他们为了唐，费尽了心机……

记得《老子》里有一句话：爱以身为天下，爱可托天下。每当想起这句话，我就会想起在黑夜里行走的唐。他的好兄弟就象一颗颗星星，照着他前行的夜路。

那时候，唐的胃已经不行了，吐的频率多起来了。长春的中药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即使砸碎了，小颗粒也象金刚石般硬。我尝了尝，比黄连还苦，这虎狼之药害得唐胃疼得直呻吟，唐把长春的药停了，开始喝柠檬茶和营养粉。

几天后，唐大吐不止，过去还能喝粥，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了，止疼药吗啡片吃了就吐出来。我开始考虑给唐注射吗啡，唐吃不下饭，只能靠打脂肪乳等营养液维持生命的能量了。

输液很艰难，唐已经靠不住了。唐一会儿坐在躺椅里，我把点滴瓶子夹在柜门上，唐一会儿靠在床头，我再把点滴瓶子挂在床头墙壁的钉子上。为了方便，我已经把便椅放在床边，随时准备唐的呕吐。

唐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四五天后，开始哇哇大吐一桶一桶一桶绿色的液体。

我害怕极了！跑去问医生。大夫说：是小肠的肠溶消化液吐出来了。

唐吃不下东西了，他的嘴又苦、又涩、又臭，我心疼极了！给他买来了新疆香梨、西瓜、桃等各种水果弄成汁，用小勺一滴一滴喂给唐……

一天，唐向我要了一副超薄手套，他去了厕所。

突然，他在厕所叫了一声：“不好！”我冲了进去，问：“怎么了”？

唐说：“我顺着肛门摸进去，感觉肠壁外长了鸡蛋大的瘤子，我一听也傻了。肚脐眼上的瘤子，引流管口的瘤子，形成云团里的瘤子，肠壁外的瘤子，光鸡蛋大的瘤子就四个呀！我双手把他从坐便上扶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29号下午1点多，由于唐吐得凶，我给他在屁股的四分之一处打了一针吗啡，我从小怕打针。一见打针就全身哆嗦。为了减少唐的痛苦，我豁出去了。逼着自己学打针。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给唐打针尽管我拿针管的手有点抖，但我终于敢面对。医生给唐加了一组止吐药，点滴打到半夜12点才打完。

点滴打完后，我在唐的屁股上又打了一针吗啡，唐的精神好了很多。我说：“唐，打了一天点滴了，你歇歇吧！”

唐说：“吗啡起作用了，我感觉很舒服。想和你说说话儿。

霞，我从心里感激你！不管我是香饽饽、还是臭狗屎，你对我不离不弃，情深义重！我病了两年半多了，花光了家里的钱，你从来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我原来想亲自做这件事，把阳台和大屋的窗户装上铁栅栏。我不在了，担心你把东西掉下去，招来莫名其妙的官司！阳台外放葱的木板拆了，掉下砸了人……

以后我不在了，不要用煤气做饭，用电，贵不了几个钱，我老是担心你想我走神忘关煤气阀，晚上不安全……

要是我被冷冻起来就好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就醒来看看你们娘俩！我想知道咱家的日子过成啥样了，你们娘俩儿都好不好……

……

……

……

这是怎样的黑夜啊！黑压压让人透不过气来！汩汩的泪从唐的眼里流出来。我忽然想起了四个字：杜鹃啼血。我感到唐流的不是泪，而是血了……

说真的，要是没有孩子，我真想和唐一了百了，死了更幸福！我猛然理解了梁山伯、祝英台为什么双双化蝶，啊，死了也要爱！因为生前没爱够！所以心不甘！心不甘哪！心不甘！

老天！你逼人太甚！生生要拆散我们夫妻！难道你的心是钢筋铁骨吗？你害的我们夫妻好苦好苦好苦！你让我们夫妻一世伤心！

呀——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第二天早晨，弟弟来给唐打针，他知道唐要拆阳台外的木板后，就把阳台外的木板拆了。我跑去一看，木板腐烂湿重，掉下去真容易伤人！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流出来！

30号下午，弟弟陪我去寿衣店。

“女同志，你看，这么多款式，多漂亮！你喜欢哪套寿衣？”

看着这些阴森森、鬼魅般的寿衣，莽莽的死寂中巨大的恐慌向我袭来，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女店主劝道：“别哭，选选吧，总有喜欢的款式”。

我凄绝地冲着女店主大声道：“住嘴，不要向我介绍！不要！不要！不要！我统统都不喜欢！”

弟弟把我拉了出去，说：“嫂子，你控制点！咱们是来买寿衣的，不能进门就哭！”

我不管不顾地抽噎说：“我控制不了！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

  是啊！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难道我的唐真的要去冥界，去地府，真的要离开这人世了吗？

  弟弟叫我上了出租车，又去了市区几家大的寿衣店转，转了分店转总店，转了不知多少家，最后总算相中了合心意的寿衣……

5月31日，天低云暗，早晨4点15分，唐开始吐血。鲜血溅了衬衣，我找出大庆同学送的短袖白衬衣给唐换上，唐捏着我的手说：“还是媳妇儿懂我的心……”

我恐慌极了，流着泪拎着便桶去厕所刷。折回客厅时，双腿一软，瘫坐在沙发床上。朦朦胧胧中我似乎打了个盹。当我提起便桶进屋，唐坐在躺椅里显得很生气，埋怨地说：“你怎么这时候进来啦？”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啦？”

“我刚才看见那个世界了！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个黑脸胖大汉，你长得象陈惠莲！我高兴地上前正要和你说话，你就进来给搅了……”

一行泪，从唐的眼里刷地流出来。

唐握住我的手说：“霞，在那个世界，你还是我媳妇儿！你还记得我向你求婚时给你背的诗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并蒂莲/夫妻恩爱永/世世缔良缘。媳妇儿，这辈子我辜负了你，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疼你！”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媳妇儿，这段时间苦了你了！白头发都出来了！我不在了以后，去发廊焗焗，开心地面对一切！别老哭！我在那边听了难过……”

我在他的怀里颤抖成一团，望着生命垂危的丈夫，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唐紧紧的搂住我，气若游丝地说：“媳妇儿，我放心不下你们娘俩儿，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眼睁睁看着唐在死神残酷的掠夺中即将倏然老去，我却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不久就要与心爱的丈夫长离别矣！这活生生的离别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自从唐得了癌症，我的头顶上就仿佛顶了一颗雷。我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5月31日，我头上这颗雷无情地爆炸了，炸得我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晚上7点，我的魂魄飞离了我的肉体，我穿越了时空，来到我们新婚第二天。

那天，我做了一锅大米饭。当我喜气洋洋去端碗盛饭时，整个人象霜打的茄子。唐纳闷的问：“霞，怎么突然晴转阴了？”他好奇地走进了厨房，回来对我说：“霞，没事儿，我会变戏法。”

结婚之前我没做过饭，新婚第二天，我焖了一锅上尖的绿豆大米饭，大米是烂了，绿豆是生的！

过了一小时后，唐弄了四个小菜儿，端上来一盆粥。他点上一桌子红烛说：“新婚第二天，新娘子做饭出师不利，让红烛给你去去悔气，祝我们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唐为我盛了一碗粥，笑着说：“尝尝，小心撑着你！”

唐放了花生米，瘦肉丁，把绿豆大米饭熬成了咸香可口的粥。

看着满桌子喜庆的红烛，看着唐满脸笑容、脉脉含情地期待我吃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他怀里说：“唐，你娶了个笨媳妇儿”。

唐用手刮着我的鼻子说：“多大点事儿，还哭鼻子！给你开罚单，欠我10个长长的吻。”

新婚第一次做饭的郁闷被唐狂风暴雨般热烈的吻溶化了……

新婚不久，唐带我去夫妻浴。我们在水茫茫的二人世界里，打水仗，互相扔水气球，打水枪，两人象两条快活自在的鱼互相追逐着。在这世外桃源，我们体验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的一半是男人，两情相悦带来的无尽快乐。在这世外桃源，唐在我耳边喃喃倾诉着他为我作的情诗“白头吟”：爱你爱到地老天荒！白发苍苍……，在这世外桃源，男人是火，女人是水，幸福象花儿一样……

有一天，我忐忑不安地对唐说：“唐，我们是不是太放纵了？”

唐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痴痴地望着我说：“霞，人生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生美丽。我们现在刚30出头，正是我们爱情花期绽放的季节！你不希望我们的爱情花期美丽地怒放吗？当我们老了，爱情变成了亲情，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激情了！我们在爱情的花期美丽地绽放过，我们老了就无憾无悔。”

唐纵情而不淫邪，风流而不猥琐，他是我心中的真君子也。

那时候，唐常常带我去影院看大片。第一次看大片，当灯黑了之后，他把我拉进了他的椅子里。我说：“唐，两个人挤一张座位多累呀！”唐说：“净说傻话。”他用手指指四周，我放眼望去，周围的情侣都挤进了一张椅子。唐把我搂进怀里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手相。”

唐在我的手心里划着，开始我很奇怪，黑灯瞎火的，咋看手相啊？忽然，我恍然大悟问他：“唐，我猜你划的是  I    LOVE  YOU，对吗？”

  唐会心地笑了，说：“你不是最爱听这三个字吗？这三个字总挂在嘴边牙都酸，我在你手掌心里画，让你用心慢慢品……”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魂魄又荡悠悠回到了我血肉模糊的躯壳。我知道，我转瞬的灵魂出窍是因为我只希望再一次回到那个美丽的时光里，找自己心爱的丈夫……

  丈夫离世半月有余，深夜，聚神凝听而寂无所有，令人心中惆怅。凭吊我夫英年早逝，如今一别身处两地，止不住泪水涟涟……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的爱情象怒放的花儿，美丽绚烂地绽放过。那相濡以沫、心心相印、绚丽多姿的色彩，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灵与肉水乳交融的一往情深，那风雨同舟跌宕之致的凄美，就象美丽的昙花，花期虽然短，却留给我一缕浓浓的芳香，沁我心脾，让人回味悠长。幽咽悲凉。

  想必我夫别离后与我们娘俩儿依依不舍。别后的魂魄正飞荡飘扬！深情凝望我们娘俩儿，渴望一家三口的团圆，哀念欢乐的相会就此永诀！

  嗟夫！相会之期，邈无日矣！想至此，怎不让人痛断肝肠，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