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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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159*****448 ]创建于2016年11月14日

故乡•高粱酒香

发布时间:2016-11-14 21:22:10      发布人: 159*****448

风中,我仿佛又闻到了,故乡的淡淡的高粱酒香。

我总是不擅长于写难过的事情,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写下来的。我对伤痛的面对只是遗忘,可是这件事不一样。

它不能忘。

20161015日,早上500,这个让我悔恨终生的时刻。

氤氲在一片阳光中,我似乎看见一个那么熟悉、那么让我依恋的身影渐行渐远,远成一个小小的点,一点点变得透明,从此再也看不见了。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是我抓到的,只有空气滑过指尖的冰冷。

滑开千山万水。

滑尽十多载流年。

滑破,一个老人平凡而伟大的一生。

滑回,他尚且康健的日子,整整三年岁月——

幼时的我们几乎是闻着外公身上的淡淡的高粱酒气息长大的。我不知,那气息叫做安定。我的故乡在湖北,从农村“跳农门”出来的爸爸妈妈到上海定居。我和妹妹出生上海,带着呱呱坠地时对世界的好奇与期待,亦带来了家里的经济危机。爸爸妈妈那时候还很穷,随时可能遭遇揭不开锅的境地。爸爸作为经济来源打工,七十多岁的外公与坐月子的妈妈一同照顾我们。我们想来也是相当的不懂事,每天晚上一到十点就开始乱哭。这时,外公只好哄一个,妈妈哄一个,把苍穹从黑色哄到紫红色,才有了打个盹的时间。不久家里再次经济危机,妈妈也只好出去打工了,留外公独自照顾两个麻烦。而外公,则甚至是不惜将自己的所有积蓄,两百多块钱全部给妈妈用来支撑生活。妈妈说,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包着一块帕子,帕子里的两百多块。她说,她一直记得,那是外公来上海之前在山上挖药草得来的。她说,她永远记得,那时的经济条件,这钱不吃不喝也要好几个月才攒得出,是外公给了她不回故乡,拼搏他乡的勇气。

后来,我们摇摇晃晃地长大,长成小娃娃。送到幼稚园,面对生生的面孔,泪水决堤不止。就像泪水的流出不用思考一样,嘴里叫着的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的人,都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外公——”。但是同所有孩子一样,我们无奈被迫地接受了和这些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共处一室,也彼此慢慢熟悉,殊不知每次做操、上课,外公是怎样担忧地每天趴在围栏外望着我们。我们坐在教室,他就到能看见教室的地方张望;出来做操,他又兜圈子到边上,看情况怎么样。不喜欢打电话的他忽然多用了手机,每天问好几次妈妈,担心我们会不会哭,有没有乖乖吃饭,会不会被欺负。回到家的我们,却不像受了教育的,还似以往乐此不疲地上演我们最爱做的捣蛋事:把装满袜子的抽屉拉开,把所有袜子扒拉到地上,看着空抽屉笑。外公则会象征性地说我们两句,然后不厌其烦地捡起放好。刚刚放好,我们又扒拉了出来。

滑回,他孤寂沉默的日子,之后第十年——

窗外流光,凤阙龙阁;千灯明灭,高城长街;世事变迁,繁华经年。

再一次从我那并不熟悉的故乡来的、年纪大了的外公变得沉默,但是那高粱酒香依旧让我安心。我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一个场景:最靠近阳台的沙发上,外公驼着背坐着,发呆,或睡觉,或看书,或望穿眼前,不知所望。偶尔,他也会拄着拐杖到楼下去走一走。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分别了十年的我们明显陌生了,听惯了普通话和上海话的我有时竟也听不懂家乡话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逗老人笑一笑,然后做作业去了。这一做要到九点,然后理所当然地睡觉,几乎没有和外公的交流了。从日出望到日落,从白昼望到黑夜,外公,不知您是不是望尽了灯火繁华,望断了孤寂呢?这是我现在很后悔的事,因为我读了那么多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那时的我却不懂。

滑回,他最后相见的日子,今年国庆——

我们回那并不熟悉的故乡看外公。生活已经不能自理的外公不得不接受生活的摧残,一天才挪动几次,其余时间都是齁着腰干干地坐着。乡下蚊虫多,外公的衣服上哪怕是叮满的苍蝇,他也赶不了。手脚冰冷都是常事,几乎整天都没有温暖过。可是那时的我怀抱这那高粱酒香的安心,居然忘掉来的本意,天天呆在楼上赶作业,上网,偶尔才去赶赶蚊虫!那次,比以往更加过分,我居然都没有陪外公几个小时!

若是,若是我知道那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光,我怎么会这般冷落外公?若是我知道那次的告别即将成为永恒,自此这个永远的依靠就随风逝去,我宁愿拉长那次诀别,填满这一生!

滑回,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20161015日——

我为了一场考试,居然没回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傻傻的我总是以为外公能等我的,殊不知外公他再也等不了我了,再也等不到了!考试的早晨外公走了。考完试的我匆匆赶回老家,可是外公的身躯早已冰冷。我一直记得啊,那具矗立了八十四年的身躯啊,那具曾经的我依靠着学习蹒跚走路的身躯啊,那具记忆里温暖而富于安全感的身躯啊,在无法进食十多天之后,还是这般躺在了门板上,任呼唤千万遍,再不理睬我了!他的表情那般安详,一点也不让人害怕,他的艰苦的一生都篆刻在额间的沟壑里了!那高粱酒的安心啊,我再也闻不到了!

为什么要为了一场考试放掉最后见面的希望?!泪眼中,我内心深处一个角落大声质问我自己。纵使靠了一千个、一万个第一名又如何呢?考多少个第一名,能够换回我的外公?得多少个一等奖,能够换回我那至亲至爱的人?!

外公啊,你不是最喜欢我和妹妹这两个孙女了吗?你不是一直拖了十多天只是为了等我们来吗?我现在来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那高粱酒的安心除了你,谁能给我呢?

我的外公啊,你在湖北这个乡下受苦了啊!你可知,上海是多么繁华的都市啊!上海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没有去过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然后慢慢好起来,我们带你回到上海去,一直住在那里,每天陪你出去散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

泪水,滑过脸颊,像我的心,摔得粉碎。

滑回,三天后,离开的日子——

坐在舅舅的三轮车上,我们从乡下开往镇上。风声呼啸,树影萧瑟,田间收割剩下的秸秆在寒冷中颤抖。怒吼的风中,我扯着嗓子问舅舅:“还有多久到镇上?”风声送来有些模糊的回答:“快了。”大约是觉得我着急了,他开得更加快了些,却不明白,其实我是多么希望能在这里多留一会,我怕的是真的太快的归途。回首,依稀看到那山坡上最新的那个坟包。在那个坟包里,长眠着我的外公。泪珠在风中横滚,飞落身后。树影交错,那山坡渐渐就被别的山遮挡了。可是我不回头,只是望着。我第一次感到对我的故乡这样熟悉,这样不舍。

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我的归属。那里有我长眠的亲人,有我一生的牵挂。

风中,我仿佛又闻到了,故乡的淡淡的高粱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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