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重新回到检察机关工作”
1979年春天,春风送暖,吹绿了长江两岸。一场改变历史进程的伟大变革在神州大地兴起。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沉闷多年的中华大地和万物生灵,带来一派生机。
王琼章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医生的治疗。年近半白的人了,加上疾病缠绕和精神上的折磨,他已经容颜憔悴,形容枯槁。
突然,一辆小车驶进宁静的医院把他接去四川省人民检察院宜宾分院。神情稍定,接待他的同志向他郑重地宣布宜宾地委的平反决定:“在反右期间对你做出的错误处理应予以纠正,预备党员按期转正,恢复政治名誉、恢复工资级别……”
从天而降的喜讯,王琼章犹如久旱逢春雨,久病遇良医。惊喜、激动、悲痛、欢乐,一齐涌上心头,眼里噙满泪花。
“你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什么要求?王琼章一时语塞。20多年的愿望,20多年的“右派”生涯,他天天盼,月月盼的就是这一天,党为他平反昭雪,承认他是一个共产党员。如今已经实现了,还能向党提出其他什么要求呢?
“我感谢党的实事求是政策。我只希望让我重新回到检察机关工作。”王琼章终于鼓足勇气,向组织提出了这个唯一的要求。
王琼章热爱检察工作。他渴望重新成为一名人民检察官。这么多年来,最使他痛心疾首的,就是1957年他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取消了预备党员,剥夺了他成为一名人民检察官的资格,迫使他离开了这个神圣的岗位。
那是1957年9月的一天,王琼章,这个1949年12月人民解放军进军大西南时参军的转业军人,中共预备党员,突然被拉上了批斗会场,成为右派分子。据说是因为他在一次党员整风会上的发言,“具有”资产阶级右派观点,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一个忠于党、立志献生共和国的人民检察官,突然一夜之间成为“人民的敌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王琼章痛苦极了。一连几天的大会小会批判,28岁的王琼章仿佛如堕深渊。他想看看妻子,有人给他捎信说,在陆军47医院当护士的妻子已经生产。他想看看刚刚出世的孩子,可是没有得到批准。他哪里知道,妻子也因他而受到牵连,被迫离开军营转业到了富顺老家。
在那个以“队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身为“右派”,王琼章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他把个人的痛苦深深埋进心底,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寻求慰藉和解脱。他忍辱负重,承受着一切横加于他的打击和痛苦。他只有一个信念:“我曾在党旗下宣誓,曾经是一名共产党员,我要象党员那样要求”。他相信:党会了解我的。青山为我作证,历史终会对我做出公正的判断。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检察机关,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人民检察官。
22年过去,八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企盼,这一天终于来临,他能不欣喜若狂?
“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超负荷运转”
王琼章终于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顶着满头白发,在他50岁的时候回到了他朝思暮想并为之做出过贡献的检察机关,成了一名人民检察官。
“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王琼章无悔于蹉跎的岁月,也不去嗟叹短促的人生。他要与时间赛跑,挥笔写下了“只争朝夕”四个大字,开始了最后10年的百米冲刺。
1979年6月,他从宜宾检察分院学习刑事检察业务回来,就担起了富顺县人民检察院办公室主任的担子。
此时,检察机关处于重建初期,百废待兴。各种法律文书档案残缺不全,办公条件极差,连起码的办公用品都因经费紧而匮乏。王琼章这个办公室主任,身兼秘书、收发、调研、档案、行政数任,还要参加检察委员会研究案子。干警们说“他简直成了全院里里外外一把手,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满负荷、超负荷地运转”。
法律资料缺乏,他亲自动手,戴着1400度的眼镜,摘抄、编辑资料索引。不久,1500余条法律资料索引稿出来了,5000多册有关法律的图书资料搜集起来了,4300多卷历史文书档案也经他的手抢救,整理出来了……
有关检察院自身建设的各种规章制度,政治的、业务的、行政的,30多种由他执笔起草,经院党组讨论陆续制订出来了。百废待兴的检察院各项工作很快走上正轨。他所领导的办公室,在调查研究、检察宣传、文秘档案、财务统计等各方面,很快跻身于全市检察机关的先进行列,为院里捧回来一张又一张奖状。
领导和同志们异口同声地称赞他是全院的好管家。几年时间,他发动干警参加义务劳动,盖起了办公用房和干警宿舍;他精打细算用有限的经费,添置了各种办公用品;他上下奔波,四处救援,从高检院争取到了一台金杯牌囚车,缓解了缺少交通工具的困难。
建院初期,干警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数不懂检察业务。院党组决定从抓业务学习入手提高干警素质,王琼章主动承担了授课任务。他亲自拟订学习计划,先后组织全院干警学习了《刑法》、《刑事诉讼法》、《检察院组织法》等。他还根据院党组的安排,担负起全院各种文件、法律文书的修改、审定把关的重担,亲自修改了1400余份法律文书、写作了30余万字的检察论文、调查报告,撰写了200余篇法制宣传稿件……这一切,大都是他在下班之后利用晚上加班完成的。
更深夜静,王琼章还在灯下耕耘。严重的眼病折磨着他:玻璃体混浊,高度近视,眼镜从1400度升到1500度、1600度,以至于摘下眼镜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仍在坚持。戴上眼镜工作半小时,觉得头昏,稍微休息片刻,继续干。一年365天,他几乎天天如此。
1983年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斗争正如火如荼进行着。案子一个接一个上,各处法律文书都汇集到他这个把关口上。他已经好多夜晚没有体息连续加班。领导考虑他的身体状况,做出决定,不让他再上夜班。他就每天下午晚下班,等同志下班了他再继续干两个小时。
“工作这么紧,我不能不干啦”
一天下午,起诉科送来了一份起诉书草稿,要他马上审定,修改,以便打印,因为当天已是最后的时限了。
王琼章戴着他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一字一句认真审阅着。阅完,他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件轰动全县的特大流氓强奸团伙犯罪案件。以李森荣为首的8名不法之徒,在当地罗汉林、武虎山一带多次调戏、强奸妇女,罪行特别严重,民愤很大。县委要求,必须在七日内起诉到法院,从重从快严厉打击,配合全省集中行动。由于人犯多,被害人多,案情复杂,检察院经过批捕,起诉部门审查结案时,已经到了最后期限。
王琼章认真审阅起诉书草稿,觉得还不符合要求,对整个案情的叙述不清楚,没有突出主要犯罪事实,对众多人犯各自的主要罪行、应负罪责也没有交待明白。他当即决定返工重拟。但是,如果让办案的同志再写一遍,他们已经力不从心了。因为连续几天审查案件,他们都已累得精疲力竭,而且这么复杂重大的案件,要在几千字的起诉书中简明扼要地反映出来,他们已经尽力了。还是自己动手吧。他把打字室的同志叫来,由他写一部分,改好后立即打印边写边打印。下班了,吃晚饭了,让家里人把饭送到办公室来,匆匆吃一点,继续干。
入夜,热闹的小城安静下来,万家灯火渐渐熄灭,人们已经进入梦乡。王琼章办公室里,依然灯光通明,他仍在伏案疾书。
一份长达10页的起诉书写成了,当天凌晨按时送达了法院。
这一夜,王琼章又是通宵未眠。
但是,当他看到起诉状送达法院后,此案迅速审判,8名罪犯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有5名被依法判处死刑,看到广大人民群人人拍手称快发出开心的欢笑时,王琼章得到了极大宽慰,为民除害,个人作了点牺牲,值得!
王琼章作为县检察院党组成员,检察委员会成员,经常参与全院建设的重大决策,协助检察长把好案件质量关。在检委会的会议记录中,他参与研究,审查的刑事、经济、法纪案件1400多件,没有发生一起错案,有些案子在定罪上还因为他力排众议提出自己的意见而防止了错案的出现。
有一次,检委会在讨论研究一起个体运输户盗卖货物获款8000元的案件时发生了分歧。此人在为十几个单位承运货物过程中,将货卖掉,还向运货单位领取运费。这是贪污?还是盗窃、诈骗?定什么罪呢?王琼章亮出自己的看法,认为应定为盗窃罪诈骗罪。他的观点与检察长不谋而合。检委会研究统一了认识,以盗窃诈骗两罪起诉到法院。
法院开庭审判,律师请教了某学院教授,以贪污行为辩护,法院也搬出有关法律教材,以贪污罪作了判决。检察院起诉的罪名没有被认定。莫非检察院的意见不对?王琼章查阅了大量法律书籍和有关规定,与检察长反复研究,认为,此案的关键是个体运输户周某的行为不符合受委托从事公务,不具备贪污罪的构成要件。他将承运的货物盗卖获款,又骗取了运输费,构成了盗窃罪和诈骗罪。检委会再次研究,他力主抗诉,并亲手起草了抗诉书。法院最终以盗窃罪和诈骗罪对周某做了改判,合并执行有期徒刑6年。
抗诉胜利了。同志们对检察长身边的这位参谋和助手赞不绝口。王琼章以自己丰富的法律知识和办案经验,为检察机关赢得了较高的声誉,以自己执着的追求使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职能正常地发挥。
辛勤的劳动,赢得了组织和同志们的高度赞誉。1982年和1985年,他两次在全省检察机关“双先会”上被表彰为先进个人,荣立个人一等功。1985年在全国检察机关“双先会”上被表彰为先进个人,1989年被评为四川省劳动模范。
“他要用有限的时间争取做更多的工作”
“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要还能从床上爬起来,我就要为同志们分担一点工作。”该院时任检察长杨明远在病床前听完王琼章的这一席话后,告诉干警“王主任在同疾病较量,在与时间赛跑,他要用有限的时间,争取做更多的工作,他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长期熬夜加班,过度操劳,他的神经衰弱更严重了,近视眼镜到了1700度,而且心脏病也时时在威胁他的生命安全。一夜一夜的失眠,服安眠药也往往不起作用。在工作时,他几次出现昏倒、休克。
一天,他心脏病复发,又一次严重休克。医生把他从危险中抢救出来,对他说:“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否则……”他一听急了,不等医生把话说完,连忙求情说:“院里办案任务这么重,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下火线啊”!医生神情严肃,他情真意切,好说歹说,反复磨嘴皮。医生被他的精神感动了,只好给他开了些控制病情的药,让他回家,边工作边治疗,一连10多天,他白天服了药上班,参加检委会研究审批案子,处理大大小小的公务,晚上,回到家里,让爱人给他输液,按摩治疗。体内的白血球下降到了3000,大大低于正常人的标准。时常出现头昏、手颤、有时连笔都握不稳。
院党组织以组织名义,强令他半天工作半天休息,他“顶”着,怎么也不执行。一大早,同志们看见他依然提早来到办公室,忙碌着扫地、擦桌子、到痰盂、打开水。下班了,他还是迟迟不肯回家。晚上,他办公室里的灯光,还是最后才熄灭。妻子怕他忘了服药,在家把中药煎好,每天按时给他送到办公室……
1988年下半年,王琼章挑起了编撰《富顺县检察志》的任务。这是一项浩繁艰巨的工程,也是人民检察机关建设的重要工作。
近百年的检察史,沦海桑田,政权更替,涉及浩如烟海的档案材料,成百上千的各种案子,不同时代的众多人物,需要查档案,摘资料,编成卡片,列出条目,归类整理。当代检察队伍的有关人物需要采访、许多重大事件需要调查考证……这一切,他都亲自动手。这对王琼章来说,的确有些负担过重,力不从心了。医生告诉他“玻璃体浑浊无特效药物,只能尽量减轻视力负担,才能防止双目失明”。戴着高度近视眼镜阅读材料,十几分钟就头错眼花需要休息,他就买来高倍放大镜对着材料,一字一句地阅读、摘抄。他虽然面临着视力继续下降,双目失明的威胁。但近百年富顺县检察史上的各种材料却已尽收眼底,融于笔端。一部集清末、民国和建国以来至80年代中期的《富顺县检察志》初稿终于成功了。数十万字的著作,凝聚着他多少心血和汗水。
这时,县志办急需要将这部检察志的缩写材料,作为县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王琼章又埋头拿起了笔。
七八月的天气,赤日炎炎,办公室里像气蒸火烤,电扇不停地转动也是热辣辣的。王琼章大汗淋漓,借助高倍放大镜,奋笔疾书。夜间稍凉,他通宵达旦。为求一事准确无误,他反复核对历史资料,搏采诸家之长,仔细推敲。一连10多天,他全身心的投入,终于按时完成了这篇只有几千字却概括百年史的文稿。
同志们毫不夸张地说:“这不是一般的文稿,这是王琼章同志用自己默默无私的奉献说写出的人民检察事业的崭新篇章”。
他已经退休了,同志们仍然念念不忘他为了检察院的建设和发展所做的一次又一次无私的奉献……
县院调资,2%的择优晋级指标,论条件、比贡献、民主评议,都有他,可他无论如何不要,主动放弃了。
他当了省劳动模范,上级奖励他的300元奖金全部捐献给院里,而每年看病超支的二三百元医药费他却自己掏了腰包。连他远在台湾的姐姐、姐夫相隔40多年来看望他,他陪同用了几次车,他也付清了150多元的燃油费。
他退休在家,读电大的干警们请他辅导论文,分院和友邻单位请他去讲课,参加阅卷,他都分文不取。
省院和上级决定让他去北方疗养,他说“院里经费困难,办案的同志出差还自己垫着钱,还是把钱省下来用在办案上吧”。
晚霞留在天边,透出绚丽的光彩。它虽然没有早霞那样的朝气,也没有中午的阳光那样灿烂火热,但它那绚丽的光彩,依然能铺满天边,洒向大地。面对夕阳西下,微霞满天,王琼章眺望天际,心中充满了几多豪情,他情不自禁地轻声吟颂着叶剑英元帅的诗句:“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
松柏长青,哀乐低回。2008年4月,王琼章同志终因病魔缠身不幸逝世。噩耗传来,干警们扼腕痛惜。“五十余载事业,几多成就,壮志未酬身先去,历经风雨,豪情尤在天地存”。这副挽联,高度概括了他的一生,体现了人们对他深深的怀念和敬重。
斗转星移,王琼章离开我们已有三个年头了。然而,他对党的忠诚,对事业的热爱,他的音容笑貌,高大形象,却一直铭刻在我们心上。每当在工作中、生活上遇到困难和问题时,他的精神就给我们力量,催我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