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诚祭

嘉诚君去了。这消息初到耳中时，我竟有些不信；然而消息传来者神色肃然，显见得并非虚言。我于是知道，嘉诚君确乎是死了。

我与嘉诚君相识，算来已有好几年。那时他尚是位稚嫩的孩童，眉宇间常带着三分笑意，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每每引得旁人侧目。他好读书，有时竟至于废寝忘食。我曾劝他保重身体，他却笑道："人生在世，若不能穷尽心中所爱，与行尸走肉何异？"我听罢，只得默然。

后来世事变迁，我们各自奔波，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偶尔相逢，也不过寒暄数语，匆匆别过。但我总记得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永远燃烧着不熄的火焰。去年冬日，忽闻他染了重病，我前去探望，见他卧在床上，形销骨立，已非复当年模样。然而谈起学问来，他眼中仍会迸发出昔日的光彩，只是说不上几句，便要喘息良久。

"我这病，怕是难好了。"他忽然说道，声音极轻，却字字分明。

我欲寻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静养些时日，自然会好的。"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我坐了片刻，见他闭目似睡，便悄悄退出。不想那竟成永诀。

今日站在他的灵前，看那照片中的他，依然带着那三分笑意。我想，人去了，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是如佛家所说的轮回转世，还是如西洋哲学家所言，化为乌有？嘉诚君生前最恶迷信，倘若他在天有灵，见我如此胡思乱想，怕是要笑我愚昧了。

灵堂中来吊唁的人不多，大都是些旧日同窗。大家低声交谈，说的多是嘉诚君生前种种好处。有人说他待人诚恳，更有人提起他当年如何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些事，有些我知道，有些则闻所未闻。原来一个人去后，竟会凭空多出这许多美德来，倒也很是感人。

窗外日光正好，照得灵堂内一片明亮。我想起嘉诚君生前最喜晴天，常说阳光能照彻一切阴霾。如今阳光依旧，而喜阳光的人却已不在。嘉诚君父母布置的鲜花灵堂前香烟缭绕，那烟上升至半空，便消散无踪，恰如人之生命。

嘉诚君过早离去，未曾娶妻，亦无子嗣。此刻为他守灵的，是他的父亲。嘉诚君的爸爸面色哀戚，却掩不住眼中的悲伤。我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却未能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握住他冰凉的手。

吊唁的人渐渐散去，我也该走了。临行前，我又望了一眼嘉诚君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依然在笑，那笑容凝固在时光里，永远不会再变了。

人去了，便如灯灭。然而那光焰，总会在某些人的记忆中闪烁片刻，然后——然后便是永远的黑暗。

嘉诚君，安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