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遗文一篇《我的一生》
我在师庄读书,学的是:四书、诗经、书经、零星的唐诗和古文,练习柳体小楷字。老师说我是他的中流学生。六年后,我也在山上放牛羊,十四岁那年春天,老天不下雨,五里之内没有水喝。
没有水的日子没法过,爸爸让妈妈抱着小弟回姥家去,让我自己到人多的地方找饭吃,饿不死就活着。等老天下雨再回来。爸爸带着二弟丕显护领着牛羊驴等、粮食火种,手头家具,还有两只放羊狗,四处找有水的地方度荒去了。这在老家是常有的事。
西关教会原有一名工友,叫李永乐,每月工资六元。我来后,田牧师辞了他,把我安排在李永乐的铺位上。我知道我现在就是西关教会的工友了。我觉得我又吃饭的地方了。
晚上回到田牧师家,田牧师进城了,田太太对我说:“你在教会不是工友,也没有工资。吃住就在我们家,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听颜老先生说,你念过很多书,还会讲故事,字写得也很好。只是你没有学过数学和英语,这一点让我来教你,行吗?
我站起身,给田太太鞠了一躬,然后点点头。
我又站起来,再次点点头。
田太太是温和、美貌的女人。她说话的态度很温和、很诚恳,就像一位女君子。我对她心悦诚服。从此,我就住在她们家里。爸爸弟弟有时也来看我,有时我也回师庄老家去看看。
在我十七岁那年正月十六,田牧师早饭后对我说:”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年。也该住够了。年前和你认识你的杨老先生很喜欢你。他是汾阳有名的富户。明天杨老先生就帮你到铭义中学去。考一年级插班生。如果能考上,什么都好办了。田太太听了有些舍不得。但还是鼓励我去考试。
第二天,教会果真来了一位穿着很入时的漂亮姑娘,和田家很熟,是杨老先生的三女儿,她对田先生和田太太说:”我爸爸让我来帮张先生考中学,别的事都办好了。明天上午考英文,下午考数学,后天考国语。我今天就和田太太住一起,在我姑家吃饭。今天就帮张先生准备一下。“
考试那天早晨,田太太留杨家姑娘同桌早餐。杨姑娘想和我说话,可是看见田家夫妇的脸色,终于没有开口。
早饭后,杨姑娘领来一位美国姑娘,她们用很流利的英语交谈,杨姑娘把我领到美国姑娘面前。她仔细上下看着我,有时用英语问我几句话,很简单的,我也能回答出来。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姑娘回过头来对田太太说:“张先生被铭义中学录取了。”
下午,杨家姑娘领着我进城去。在铭义中学的南楼的一间屋子里。她称呼一位男青年为“表兄”。她让“表兄” 去向数学老师要来数学考试题卷,她坐在椅子上,很快把数学卷子答完,然后让他的表兄把试卷送给数学老师那里去。一会儿,他的表兄回来说:“张先生的数学考上了。”
杨姑娘说:“我爸爸已经答应一直供你上到大学的了,他们怎么还怕你读不起呢?”
我说:“也许是怕我还不起你们家的钱吧!”
杨姑娘说:“还不起钱,还得起人吧!你就来我们家过吧!”
我说:“我一个穷孩子,能值多少钱,我一辈子也还不起啊!”
杨姑娘说:“看你人很清秀,听你话,太糊涂。你就不想想总住在我们家怎么办吗?”
她说:”田太太可能是这样想的,可田牧师准不会这么想。“
我说:”你觉得田牧师不会这么想,那为什么他也不高兴呢?“
回到田家,我把杨家三姑娘领我考试的经过和在女校的说话原原本本对田太太说了。田太太说:你去上学,是杨老先生决定的。是田牧师和学校商量好了的,这也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不愿意让杨家供你上学。中国有句古话:“吃了人家的口软,拿了人家的手软”。你将来什么都得听人家的。不听人家的说你没良心,这种债务一辈子也还不清。这次考试也就是走个形式。考卷根本没人看,你去上学是早定好了的。至于将来由谁来供应你上学,你不用问,你只管好好学习,不要离开教会就行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田太太瞒着田牧师,找到杨老先生在教会的美国裴牧师和裴太太的帮助下。拿到了”国际学联助学金“,才让我去上学的。
在我十九岁那年,铭义中学开除了几名领导学潮的共产党学生。在我的书桌里也搜出许多共产党的宣传书籍,于是,取消了我的“助学金”。我不敢回到田牧师家里去,也不愿意回师庄老家去。我偷偷的在汾阳城留下,不敢说自己是被开除的学生。四处奔波勉强度日。过了一年终于被田牧师发现了。田牧师安排我到陕西省府谷县教会小学教书,过了三年,府谷县也有共产党的活动。我又被牵连进去。汾阳教会田牧师又把我弄回汾阳。我在汾阳、中阳又教了两年小学。
“九一八”事变后的北平,形式总在恶化,很多在中国工作的美国人陆续离开中国,万博士走了,田和瑞牧师夫妇、万医生、金护士们也回国了,和爱云被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聘为秘书去南京了。我被一位新来的美国牧师寇润芝介绍到“北京青年会”工作。还归还了山西汾阳扣我的“国际学联助学金”说我是一个爱国青年。“北京青年会”联合了北平十九名男女高中、大学的 学生,共同组建了“乡村改建实验区”。我成为这个试验区的干事。实验区通知了南京金陵、上海沪江、山东齐鲁的美国和英国人。北平乡村实验区暂时设在北平南郊肖村教会做试点。让我制定了《乡村改建实验区工作计划》,还写了《暂行工作方法》等。在肖村教会开始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