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曾经，年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在我的记忆里，从未看清它的模样，我亦不想。一年一年，站在如诗的江南，我是你眼中长着清秀瓜子脸的年轻女子，我不知在等待什么，我的等待，矜持而婉约，直到，我等到了你。

从此，在如水的时光里，我甘愿谦卑地静守岁月，全心全意陪伴你，岁岁年年，直至终老。从此，我的眼眸离不开白净帅气的你，看着你率真的大眼睛透出机敏，感受你善解人意的体贴，妈妈满足于亲亲你的小脸蛋，拍拍你的小屁股，替你更衣沐浴，为你添水夹菜，年是悠长时光里无限的畅想，我的身边有你。

有你，才有年。

有你的日子，年是我的驻守。宝贝，妈妈清晰地记得你在初中的一篇作文《我的妈妈》中，这样描述我：清秀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宝贝，那长着瓜子脸的清秀女子，是我。你，是牵着我手也牵着我心的小绅士，明亮的双眸看得我欲醉，我知道我只要你宝贝。

自从有了你，每一年过年，我们都在一起。

年前的忙碌里自然少不了你。这忙碌也是我们盼望的，这一阵忙过，便是开心的年。

在你上初中后，过年前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安排你替我打扫扬尘。妈妈教你将叉子的一头缠了布，用它将屋内空中的蛛网等清理干净，每次，是在午饭后，你高兴地领了任务，等我下班回家，再来看时，不用检查那些脏污之处，只看你的脸色我就明白你做得有多好。

这样的事情，妈妈不舍得过多地安排你，但我知道你喜欢做，看你喜形于色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乐意帮妈妈。有几次，你还替我擦桌子、拖地、清理窗台什么的。这期间你爸爸也放假了，在他清洗厨房的灶台，烟机上的油污时，你也在一旁帮忙。

你爸爸是个爱操心的人，每每看到路边卖鱼的，都会催促我去买几条草鱼腌了，他说：过年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餐桌上多一个菜呀！

此外，妈妈还会为你买套新衣服什么的。虽说平时什么都不缺，妈妈想你毕竟还是孩子呀！起初妈妈爱问你想要什么，而你，常常是支支吾吾，你从来，不考虑这些。同样，过年那个月给你的零花钱，会略有增加。

等妈妈将窗帘门帘清洗完毕，屋里屋外窗明几净，我们会安排在晚上的时间，一家人乐呵呵地去超市购物。过年期间，我们在家呆的时间并不长，但该准备的物资是必须的，且要丰盛才行。备齐了各种各样的糖果，有你爱吃的巧克力、捧捧糖、小点心等等，还有早就准备好的瓜子花生，水果等，年，呼之欲出。

年三十的中午我们在胡奶奶家团年。

老人家一个住在夷陵区。说是团年，有时候就我们三人和胡奶奶，我们一家去了，老人家相当开心。每年，你和你爸爸到奶奶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奶奶将春联贴上，并在客厅挂上大红的灯笼。年的氛围一下子烘托出来。

下午，我们再赶到王爷爷郑奶奶家团年。你还小的时候，看着餐桌上觥筹交错，大人们推杯论盏，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会落落大方地站起来，举着你的饮料杯，像个小大人似的，依次向每个人敬酒，并说些祝福的话语。

团年完毕，从郑奶奶那儿出来，我们经常是边放着鞭炮边走回家。宝贝，你挥动一根根仙女棒的神情真让我难以忘怀，扑闪着迷人的大眼睛，在空中画着圈，你纯真的笑容仿佛能把整个世界融化。到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边吃着瓜子糖果，边看春节晚会，零点的钟声未响，性急的人们一点燃爆竹，你的爸爸便大声唤你和他一起到阳台上放烟花。

年的声音，是你稚嫩的童音。年三十零点左右，我已经睡下，你在阳台上叫我：妈妈，快起来看我们放烟花哟！在团年的圆桌上，你一坐好，便指着旁边的座位：妈妈你坐这边。是在胡奶奶家，你和你爸大声地对有些耳聋的胡奶奶讲话。是餐桌上你挨个敬酒时，温馨的祝福。是每到一家，我们一起叫：拜年拜年！胡奶奶立马从荷包里掏出红包递给你，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郑奶奶大声迎出，和道：拜年拜年，红包拿来。边说边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交给你。你的舅舅随即递给你一个大红包。

宝贝，每年三十临睡前，我都将你收到的压岁钱归并装好，集中到一个红包内，放到你的枕头下面，人们说这叫压岁。

长辈们给你的压岁钱你从来不乱花，都交给了妈妈，我专门备了小本为你记好，妈妈想等你大了，一次性地交给你。这些钱，我先是替你存起来，后来用来投资理财，买了基金、股票，那一年股市行情火爆的时候，妈妈信誓旦旦地对你说，我们要从2万8，变成8万2。

既然交给了妈妈，钱的去向你从不过问，你信任妈妈。宝贝你可记得，在你离开的前一晚你舅舅送我们回家的车上，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我还和你舅舅聊着，说尽管经历了熊市，替你投资的钱全部解套不说，还略有盈余。又经过最近一轮行情，宝贝，你的2万8早已突破8万2了，可你不在，妈妈不知道用它来做什么，那是妈妈为你保存的，是亲人们给你的呀！

亲人们给你的，还有年的味道。

你最喜欢到舅婆婆家拜年。一到那里，舅婆婆就会替你把电脑打开，因为大人们忙着玩牌，你可以安然地上网游戏，那是你最自由最没有约束的上网时间。但你依然会按照我们在家对你的要求：上网一定时间后，要活动活动、望望远处、调节一下视力，让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和郑奶奶偶尔走进电脑房，给你递点吃的，你的爸爸，在打牌的空闲，也记着怕你玩坏了视力，提醒你上网时间长了，该休息了。每到这时，郑奶奶和你舅舅就会护着你，继而调侃你爸爸：自己玩好了，中场休息了，想起儿子了。他们一起证明，你休息过了，只是休息的时候你爸爸没有看见罢了。

舅婆婆厨艺很高，除了丰盛的菜肴，干锅火锅，还会特意准备你爱吃的烤鸭、孜然牛肉、风味肉串等等，这对于爱美食的你，无疑是大饱口福。

除了这些例行的安排，更多的时候是我和你爸带着你，我们一起到风洞河老家过年。

过年期间，你的哥哥姐姐们都回家了，我们一大帮人，坐上你大伯、姑父还有你几个哥哥的车，吃了东家吃西家。

亲戚中你这一辈，你最小，又是你爷爷这一房唯一的男孩子，所以大家都疼你。记得你还小的时候，在你二伯家，因为不习惯，到了晚上你闹着要回家，大家纷纷劝你：文鼎，就在我们这里玩，这是你的老家呢！你说：我还要回去洗澡的。为了留下你，把你的姑姑们忙得，又是架火，又是烧水，她们说：就在这里洗澡吧，我们这里什么都有，我们来替你加火，把火加得大大的，暖和着呢。

慢慢习惯后，你安然地和我们在老家过年，和你的哥哥姐姐们开心地说笑，开心地玩乐。有一年遇到大雪，是早上醒来发现的，看见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树上、车上、屋上一片雪白，那纯净的雪，让大家欣喜、兴奋，你们这帮孩子在客厅里蹦得老高，欢呼起来，随即你和哥哥姐姐们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

你和哥哥姐姐们在雪地里、在你们堆的雪人前的留影，在你走后的日子里，时常温暖我孤寂的心。那几张照片里，因为玩雪你的头发有些湿润了，你或站立或蹲着，都甜甜地，有些调皮地笑着，深深的小酒窝，看得妈妈心都醉了，心也碎了。

你的哥哥姐姐们，一个比一个皮实，一个个都比你皮实，不像你，似乎总染不上俗世的纤尘，他们中有上大学有教书有做生意有打工的，看到你和他们一起融洽的神态，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一样，永远陪伴着爸爸妈妈，却原来，那晶莹剔透的雪花，那活灵活现的雪人映衬的是你，你原本是来这世间匆匆一回的天使！你是来这人世清欢片刻的宝贝，你是来让我空欢喜一场，让我享一享天伦就要走的，我的孩子！

宝贝，令我们陶醉其中的年的味道，既是亲人们亲手做出的美味，更有浓浓的亲情。

最近几年给长辈拜年，都是你帮爸妈拎的重物。你静坐车上的神态妈妈不经意间打量过，见你将物品安放于双腿上，同时双臂环绕稳稳地抱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想你长大了，长成可以依赖的男子汉了，想你平日言辞有分寸，举止得体，妈妈一阵窃喜。不曾想这样多看了两眼，竟将我们的年永远定格在那里。

被定格的，还有一次难得的记忆。

从乡下亲戚家回来，因为第二天我们家要请客，还须到超市购些物品，购物完毕天色已晚，你爸说不如我们就在外面吃饭吧。正月里，风很凛冽，街上行人稀少，一家家餐馆都关了门，吃饭的地方还真难找。庆幸的是我们仍找到一家。是一对外地夫妻开的小店，因故未回家过年，所以照常营业。

看到我们一家光顾，店主热情相迎，一边话家长里短，一边精心为我们制作出咸水鸭火锅。清爽的店面，待店主将香气扑鼻的火锅置于小火炉上，蒸腾出氤氲的气体，但见浓浓的汤汁里搁了红枣、枸杞，那年，那味道真不一般。

尽管我记着店主教的做法，后来无论怎样如法炮制，依然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以至我弄不清是记忆中的味道特别，是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聚餐耐人回味，还是店主给予我们特别的温馨难寻。

通常我们家请客，是在妈妈临上班前两天，分别请了爸爸妈妈家的亲友。我从不会做菜对着菜谱比划，请一次客要紧张几天，到后来能每次做出一大桌，其间有你的功劳宝贝。每次请客的时候，你都是热情的小主人，忙着端茶递水，陪前来的小客人玩耍。还帮着妈妈端菜，搬桌凳，拿碗筷，帮客人们盛饭。看着你一年年长大，妈妈喜欢上过年。看得出，你也喜欢这热闹的欢聚，你愿意帮着妈妈忙碌。

忘不了你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亲友们来我们家过年，饭前，我炸好了猪排让你端出去请大家品尝，你挨个递到大家面前，边吃着，你边告诉大家说：我们家还有好多，这是别人给我妈妈送来的，就给我妈妈送了，其他人都没有。我一听就晕掉，幸好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我想还真是童言无忌呀！听到外边你爸给大家解释，说是妈妈多年的朋友，给送来的放心食品。宝贝，你一直都是心直口快的孩子，从不刻意隐瞒什么，在你心里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

宝贝，有你的年，不管我们在哪里，你总是大家夸赞的对象，你优异的成绩，你带回家的一张张奖状，你带给我们的荣誉，注定你是话题的中心。你的友善，你谦和的笑容，你一年比一年高大帅气，所有的亲友都喜欢你，他们不厌其烦地对你竖起大拇指：我们的毛毛真不错！文鼎你真行啊！

有你的年，我是欢欣地，更是小心地。

人们说，过年应该有一些禁忌的，我唯恐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唯恐自己无意间有什么冲撞。你那么健康，那么阳刚，那么优秀，我很知足。一年一年，我满足于我们一家三口相互间的依赖，满足于有你的陪伴，满足于我们在一起渐成的习惯，满足于喜欢你的喜欢。

    年的颜色，本该是是喜庆的红色。红色的鞭炮，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压岁包，无不洋溢着喜庆。你从小喜爱红色，于是在你闪烁的目光里，你的衣服多数是红色，红色的背心，红色的T恤，红色的小帽，红色的羽绒服，妈妈还亲自为你织了一件件红色的毛衣。宝贝，你特别在意上衣的舒适度，领子高了你说束了脖子不舒服，粗一点的毛线你说扎皮肤，所以，我们为你织的尤其是贴身穿的毛衣多用棉线或开丝米。那一件件毛衣是我一次次请教巧手的长者，一针一线编织而成啊，那是我用我的心，用我笨拙的手为你织就啊，因为你喜欢。

而我，并不喜欢红色，从小就不喜欢，在我的衣服里少有红色，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终究没有逃过漫漫时光里的一劫，直到你离去的那一刻，我闻讯赶回家见到躺在地上的你，头下一滩鲜血，那猩红的颜色，让我顿悟。那是我至爱宝贝的鲜血呀！是我疼爱的孩子不可或缺的颜色呀！没有这猩红的血液，我还没有疼够，没有爱够的孩子便没有了生命。

从此，年在妈妈心里淡了颜色，少了喜庆。在绽放的烟花里，尽显素朴。多少珍馐佳肴，全无味道。任身旁人声喧哗，任清脆的杯盏撩响，任此起彼伏的炮仗冲向云宵，妈妈的世界寂寥无声。年是妈妈的思念，凝成的清泪几许。

想起妈妈刚怀上你那年，也正值我调动工作的一年。春节期间我和你爸走到街上被一算命先生叫住，告诉我那年我会遇到两大喜事。那一年妈妈产下了你，并如愿调到我现在的单位。

算命先生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多年以后的事情，我说不想。我告诉他：什么都知道了活得还有什么劲？

可是我后悔了宝贝，你从来不曾后悔的妈妈在你走后懊悔不已，既然他能预知以后，对即将发生的灾难必有破解的法子，我为什么不听他说以后？不然，我就能抓住有你的年，抓住人人都有的年。

年关近了，走在空旷的街上，听一间间亮着灯光的屋内透出欢声笑语，他们仿佛都收到年的请柬，将要去赴那一年一度的盛宴，我却没有。妈妈真想问老天要一把锁，将属于我的年，属于我以后的日子牢牢锁住，直到在下一个轮回等到你。

前两天，帮郑奶奶购的新年挂饰到货了，晚上边安装边想着如果你在是怎样一番境况，你一定好喜欢，你一定要在一旁帮我。我把那大大的立体春字，镂空的部分一点点透出来，一件件的小装饰安装完毕，挂到郑奶奶客厅大灯的两侧，看着透光溢彩的春字旋转着，起初还有一种成就感，喜滋滋地欣赏，看着看着陡然感觉好乏味好无趣！

半夜醒来，怎么都睡不着了，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你临走前的情形，泪水又一次浸湿了衣袖。那一晚，恍然梦回后，回忆很疼，郁积难消。

今天的年来得晚些。年前，特意选在情人节这天，妈妈去公墓看你。

出门前，妈妈喷了你熟悉的香水，为你带去了鲜花，因为预报有小雨，我还带了你很喜欢的我那把金色晴雨伞。出门还睛着，结果就在我到你墓地的时候，下起一阵淅沥的小雨，我撑起了伞，你都看到了吗宝贝？你闻到清新的柚子香吗？站在那里，我听到了鸟鸣，听到前来送灯的人们对逝者或嘈杂或低声地絮语，听到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划破那里经久的宁静．宝贝。你在那儿寂寞吗！

一直等到周边的拜祭者都走了，妈妈想安安静静地和你呆一会。站在你的墓前，朝下望去除了远山翠柏，就是一排连着一排，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墓碑上挂起的灯笼，要过年了宝贝，那是亲人们为天堂的你们燃起了灯啊！

想到这里年三十的凄冷，心痛伴着心酸。宝贝，天堂人间，虽近在咫尺，却又隔了阴阳之界，缺了肌肤之亲，少了该有的呼应，我远行的孩子，妈妈想你！刻骨铭心地想！

这是第二个你没有和妈妈在一起的年了。没有了你，年竟变得如此苍凉，原来年，仍是若干年前，你没来人世时那幻化的影！宝贝，当妈妈迷恋于有你的年，迷恋你带给妈妈的一切，在迷恋中一年年忘却了自己，倏忽间却再也寻不着你的踪影，原来，真应了那句“无那尘缘容易绝”！

没有你，年是一道逾来逾难以迈过的坎。宝贝，自你离开，年，离我越来越远。

你的问候，来自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