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灰蒙蒙，阴沉沉的。载着父亲遗体的灵车缓缓驶出市医院上了胜利路。这是2002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父亲在我们默默的送行中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我们再也不会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心声了。灵车在空荡、宽广的街道上缓缓而行，缓慢旋转的车轮辗碎了我难以愈合的心，辗过我情感的每一道防线，玻璃窗处的整个城市在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最后连成一片。马路上亮起了盏盏明灯，大街上挂起了条条横幅，居民区也点起了万家灯火。各种佳食的美味散发在空气中，笼罩在夜幕下，默默地为父亲送行。一座座楼房、一条条街道、一盏盏明灯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我静静地坐在灵车上，往事一幕幕、一历历、一连串地从我的思绪中流过，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忘不了，儇依在奶奶的身旁聆听奶奶讲述小时候父亲被人欺负、睡麻袋的故事；忘不了，父亲小时候因家里穷穿不起衣服光着身子去上学的故事；父亲原本是个苦命的孩子，爷爷在四十岁上，奶奶才生了父亲，成为家族中唯一的男子。而父亲小时候常常被人欺辱，有时在放学还被一些大孩子骑着回家，奶奶每当对我们讲起父亲的这些往事时，我就逼着奶奶非说出那个骑在我父亲头上的人的名字，我就不相信我们兄弟四个整不死他。奶奶便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个傻孩子。并说，那个叫魏大托的人活不活着还不一定，即使活着也变成大人了。我忘不了，当我患病的时候，父亲变卖了家产抱着我到包头看病，搂着姐姐和二弟失声痛哭。我忘不了，我在五中上学时，父亲骑车驮着羊走了30多里路到学校看我，为我改善伙食。我忘不了，父亲利用在党校学习这际，骑着自行车满街求人给我安排工作。我忘不了，父亲领着我到处相亲，带着工人为我建房……这些往事虽然过去已经几十年了，而此刻回想起来却仿佛依然发生在昨天。一腔热泪无声无息地在我的心里流淌着，泪眼朦胧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父亲高大、坚强的形象。

浓黑的夜幕渐渐淡薄起来，东方露出一丝光亮，这白光又逐渐扩散开来，眼前展开轾雾弥漫的晨色，新年太阳就要升起了，而父亲却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幕。父亲就这样匆匆地抛开我们静悄悄地离去了。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带着未了的心愿和未尽的事业走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静。

时间啊，请你停下来吧，空气啊，你尽情地凝固吧！让我们和父亲一同回到那个天真烂漫的童年，回到那间经历了岁月沧桑、风雨洗礼的老屋，让父亲重新睁开眼睛给我们讲故事，让我们陪伴着父亲一起快乐，任凭多少艰难困苦、坎坷不平，我们携手并肩，一同走过。任凭有多少激荡在我们的心中起伏、跳跃。

灵车在殡仪馆的炉前停下了，父亲很快被抬到机械板床上，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送进炉中，盖在父亲身上的薄被被挂在炉口处，又慢慢地吸进炉中。父亲的双脚晃动了一下就到了炉的深处，炉门缓慢地关闭。顿时炉内响起一阵轰呜的机器声，一股青烟随即从高烟筒里冒出来。

八时许，炉内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亳无父亲的踪影，父亲已被强烈的火焰燃烧的荡然无存。火化工拉开侧面的抽屉，一堆大小不同的白骨展现在我的眼前，那个我终身爱戴的父亲再也无处寻觅了。

我无法制郁自己内心的悲伤，更难接受父亲转眼之间变成一堆白骨的事实，我回到那个小屋子里，用哭泣的声音对等候在里面的姐弟们说“爸爸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一屋子的人跑到父亲的遗骨边，我先让姐姐用铁磙辗父亲的遗骨，接着是我、二弟、三弟、小弟，我们五人用铁磙将父亲的遗骨碾成粉状后装入骨灰盒中，在外面烧了所有的花圈和纸钱，父亲的遗骨中饱含着我们姐弟五人的泪水。

“爸，永别了，您安息吧”我在心底深深地呼唤着父亲，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既慈祥又严肃的父亲时，泪水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朦胧了我的双眼，我默默在将父亲的遗骨将装进红绸袋子里又放到骨灰盒内，最后通过魏馆长寄放到库房内，租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了。

整个城市弥漫着新年的气息，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对联。而我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春联没写，灯笼没挂，全家族的人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哀绝望中，这是2002年，我终身难忘、刻骨铭心的一年，就在这个年轮里，我最亲爱的父亲被可恨的病魔夺走了年仅63岁的生命，天地撤泪，万众同悲。

新旧交替的除夕之夜在我们的悲痛中来临了，电视里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接神的炮声也响了。我走出大门，整个夜空弥漫在隆隆的炮声的硝烟中，地上响起千万声炮响，空中闪烁着无数颗亮点，家家户户都轮起了火堆，到处闪现着零散的火光。在这安逸祥和的气氛中，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缕缕的轻松，妻子拿出了一堆炮，姐夫领着一群人在跳火堆，暂时的轻松无法消除积压在我心底的愁惆，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加让我联想起点燃父亲身躯的烈火。虽然弟兄姐妹们从未象今天这般团聚，然而这样的团聚却是让我们失去一位可亲可敬的亲人，这是多么沉重的代价啊。

悲哀的气氛冲淡了新的年味，与其说我们是在过年，倒不如说我们在经历着悲痛的考验，相思的折磨，绝望的挣扎。前后十来天的时间，我感受好象度过了漫长而艰辛的十个世纪，父亲的遗像就摆在我的面前，望着父亲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我倍感亲切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