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是独生子,也就是说父亲是爷爷唯一的一个儿子。父亲的一生坎坎坷坷,开始当农民,后来是军人,再后来当干部,最后仍然当农民。
1947年正月初二,父亲在汉江河畔与鄂西北紧邻的陕西省白河县被国军拉夫到河南省西坪县在国民党独立83军参军,起初安排在军部当通讯员(主要任务是背步话机)。后来部队到西安的时候,父亲伺机逃离军部准备回家。在逃到华山脚下时,又被驻扎在那里的83军27师抓住。当时独立83军有个很野蛮的“规矩”,就是开小差的逃兵被抓住送回原部队以后就要被打断双腿然后就地遗弃,以此方式惩罚逃兵。为了保留住身体不受到摧残,父亲不敢说出自己是83军军部的,于是改同姓异名在27师留了下来。由于我父亲读过几年私塾,属于有文化的青年,又经过一个月的集训后,于是被送入黄埔军校西安分校学习近两年。在即将毕业的时候,由于战事吃紧,军校学员提前结束学习,父亲被安排到国民党第十师第八十三旅警卫营(八十三旅旅长沈向奎,副军长沈湛)待命。1949年2月山西太原解放,父亲参加解放军(二野215师82团2营)。
父亲参加解放军之后,奉命进入四川剿匪近3年。那几年战斗惨烈,生活艰苦,有时几个月的时间日夜没有脱过衣服。朝鲜战争爆发后,1952年父亲所在部队出川到达河北保定、唐山一带,准备开赴朝鲜抗美援朝,赴朝士兵进入即将开往朝鲜的火车后,火车被打上封条密封一天多(为了迷惑美军假称是运送的物资),由于被美军发现,美军炸毁了火车桥,父亲所在部队没能过江,部队只好驻扎保定、唐山进行后方建设。父亲一边参加后方基地建设,一边训练提高军事技术。抗美援朝部队回国后,三个军联合举行军事演习,父亲参加射击比赛。参赛者每人7发子弹,5分钟内跑完100米,同时还要越1个战壕,打7个靶(其中包括1个人头靶,1个心环靶,1个汽车靶,1个坦克靶,1个骑兵头靶),父亲7靶全部命中,获得比赛1等奖。在8年的军旅生涯里父亲2次立战功。1955年5月父亲转业回到鄂西北大山。据我姑姑回忆,父亲转业的时候有两个战士随同一起送父亲,一直护送到家乡。父亲离家的8年里一直无法与家里联系,爷爷、奶奶一直以为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由于父亲参加解放军时依然用的在国民党部队时的名字,所以父亲在解放军部队立功证书上的姓名一直是他在国民党军队的名字。
父亲转业后被安排在乡公所(相当于现在的乡镇政府)当干部。父亲把在部队练就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刚直正派的性格也带回到家乡,带到工作中。他看不惯阳奉阴违,看不惯做事浮躁,由此也埋下了祸根,十年之后的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揪斗、毒打,家里被抄家,父亲珍爱的八一奖章、立功证书、转业证书等证件,还有装手枪的牛皮包等都被抄走,很多珍贵的书籍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全被洗劫一空。这之后父亲就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又成了农民。
父亲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在我的记忆里,我小的时候尽管我们的家境一直不好,但是比我们家困难的人,只要有人伸出求助之手,父亲总要竭尽全力的热心帮助他们。遇到忠厚老实的乡邻受到蛮不讲理的乡村干部的欺负时,父亲总要毫不犹豫的出面伸张正义,而且不图任何一丝一毫的回报。因此父亲在老家、在当地乡亲们心目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也算得上是有名气的人。从我记事起到我参加工作这期间,在我们老家大约方圆20多里的范围,乡亲们家里凡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一般都要请我父亲去主持,邻里之间发生一些摩擦、纠纷,也请我父亲去协调。
父亲有极强的学习能力、适应能力、生存能力,而且多才多艺。这是值得我们的晚辈认真学习的。父亲被革除职务回家务农以后,除了种地,他还学会了石匠、木匠、铁匠,学会植物嫁接技术和兽医常识,会看宅基地风水。父亲善于思考,善于总结,是种庄稼、种菜的能手(父亲种的同一品种的白菜每棵要比周围的邻居种的重2-3斤,这是精细管理的结果)。父亲的字和文章也写得好,春节或年轻人结婚的时候,邻里都要请我父亲写对联,父亲为他们写出既符合各自家庭实际,又具有激励意义的对联。
由于父亲经历曲折,历经坎坷,心情苦闷,导致父亲性格暴躁,经常对我们弟兄发怒、打骂,有时也不一定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而是做的事情不符合他规定的高标准。父亲打人的工具不用选择,随手拿起什么就用什么,如牛皮鞭、皮带、铁丝、钢筋棍、木棒、扁担等。父亲发脾气时的厉害程度,在当地也是有名的,现在我们弟兄几个一回想起儿时挨打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父亲对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哪怕是极其细小的环节,要求总是很严格,可以用精益求精来表述,如我们小的时候父亲让我们做家务、做农活,做完以后他都要检查我们做得是不是符合要求,如果稍有差距,我们不光要挨打,还要返工重做。比如在我锄过草的庄稼地里,经过父亲当场检查如果发现一棵杂草没有锄掉,那必定要挨一顿打。也正是从小受到父亲异常严格的教育,我养成了忍辱负重、吃苦耐劳、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习惯。
父亲很关心我们的生活和学习。我小的时候还是农村大集体的时代。家里常年缺粮食,要靠南瓜、南瓜叶、红薯叶等来补充生活。记得偶尔做一次锅盔馍,父亲把它切成大约相等的几块,我们弟兄几人一人一块,父亲和母亲就只吃南瓜、喝南瓜汤充饥。父亲对我们的学习很关心。在烈日炎炎的夏天,有时中午太阳晒得地面往上冒青烟,父亲却独自一人还在地里干活,让我和哥哥在家里看书学习,有时我看着书就呼呼地睡着了。父亲闲下来的时候就教我和哥哥写毛笔字,让我们比赛看谁的字写得好,把我们写的毛笔字一张张贴在堂屋后墙上,让我们自己比较,看看哪里写得好,哪些写得不好,周围的邻居和亲朋好友串门的时候,让他们进行评价。这些对我们的学习都有极大的促进。
80年代落实平反政策时,乡村干部没有人关心我父亲的事情,加之信息不畅,了解政策的途径太有限,父亲自己对落实政策的信息了解也不及时,而我和哥哥还在读书,对父亲坎坷的经历也不完全清楚情况,当然也不知道具体政策,更没有精力为这些事情去奔跑。后来等我们参加工作后清楚政策时,我们到有关部门咨询了多次,答复说早已错过了落实政策的时机。父亲多次到镇上、县里上访都没有结果。我们对此也失去希望冷了心。有时我想,现在不公平的事情很多。台儿庄战役其中一位指挥官(大刀队队长)仵德厚在老家陕西一村庄靠放羊度生,政府没有给他一分钱的生活补助。武汉一位老工程师(曾在西部参加西昌卫星研究)因档案丢失无法办理退休手续、不能享受退休待遇,年近古稀还得送报为生。与他们的遭遇相比,感觉父亲还算是有点幸运的了。父亲对自己的委屈一直念念不忘,几年前父亲戴着老花眼镜用颤颤巍巍的手,一次次地整理上访材料,工工整整的一字一字的写了一份又一份,材料交上去后泥牛入海无消息。到现在,这个事情成了父亲的心病。有的还在我父亲之后才参加解放军的,他们一直享受离休待遇,一个月的离休费、生活补贴、交通补贴、护理补贴费等4000多元,有的则更多,而父亲每月只享受国家发放的近200元的退伍军人生活补助。夜深人静时我常常默默地想,我自己虽然在政府部门工作,也是公职人员,而面对父亲承受的冤屈却无能为力,也禁不住为此汗颜。由此可想而知,眼下无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要办一件事会是多么的艰难。由此我也常常告诫自己,在工作中对待基层群众,对待服务对象,要更加多一份关爱,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要热心、真心为他们服务,就如同为自己的亲人服务一样。
父亲近几年最大的兴趣就是下棋和看别人下棋,有时一看就是4-5个小时。父亲现在身体很差了,患有肺气肿、心脏病、脑白质稀疏(老年痴呆症)、胃病、颈椎病等多种疾病,经常四肢麻木。最严重的危及生命的疾病就是肺气肿、心脏病,已经住院治疗了几次,效果甚微。父亲不仅没有享受离休待遇,也没有享受现在的医疗保险政策。父亲耳聋听力很差,一句话要说5-6遍他还听不见,我们只好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让他看,通过这个方式进行交流。
父亲很怀念他在部队的战友,转业以后几十年从来没有联系过。原来由于通讯不便利,加上行政区划的变更,地址与解放初期不一样,无法联系。现在通讯非常便利了,但是父亲不知道他的战友现在在哪里。
2012年9月5日以来在十堰市太和医院进行CT检查、心电图检查、DX检查,结论分别如下:
CT检查报告结论是:
1、右肺上叶肺癌并右肺门、纵隔淋巴结转移首先考虑;
2、慢支、肺气肿;
3、右侧胸腔少量积水;
4、左肾囊肿。
心电图检查报告结果是:窦性心律,房性早搏。
DX检查报告为右肺感染并胸腔积液。
父亲因肺癌医治无效于农历2013年4月16日去世,享年8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