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3
大约是早晨九点钟左右,听见有人不住气地敲我的门,敲门声看来不是询问能不能进
来,而是非要时来不可。
我厌烦的事情又发生了,只好把笔扔在稿纸上,前去开门。在这个过程中,敲门声一直
不断,而且相当没有规矩,我生气极了。门一打开,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生人。
来人年纪不大,约摸十八九岁,脸上汗淋淋的,一对黑眼珠灵活地转动着,张开嘴只管
对我畏怯地笑着。从他那身半新半旧的制服和手里那个落满尘土的大黑人造皮革包,一看便
知道这是我家乡那里来的人。我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刘叔叔?”“是。”我说。听他说话的确是家乡口音。
“我是张家堡的。”他说。
“谁家的娃娃?”我问。
“我父亲叫张志高。你认识……”
“噢……”我这下才看出他脸上有一些我所熟悉的特点。是的,他简直就是我童年认识
的张志高。
我把五叔的后人让进家门,给他冲了一杯茶,把糖盒放在他面前。他拘束地接过茶杯,
坐在椅上,端着那坏茶,也不喝。“你来省里有什么事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嗫嚅着说:“我父亲在这里被拘留了。我来看他。”“什
么?”我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我问他。
“为倒贩粮票。”“现在在哪里?”“新城区公安局”。“你见他没有?”“没……走
时我妈安咐我,让我来找你……”
我坐在椅子上,胸子像乱麻一般没有了头绪。
我透过水的窗玻璃,望着外面冬日灰暗的天空,开始盘算我该怎样对待这件事。
我知道五婶叫儿子找我来的意思是什么。记者在我们家乡人的眼里也是一种不小的
“官”,甚至我父母亲都这么认为。这多年,凡是家乡来省城办事的人,包括县上我所认识
的那些半生不熟的干部也翥找我,让我给他们走这样那样的“后门”。他们来,当然都不空
手,总要给我带些家乡的土特产;我自己自然也要给他们管饭。我爱人为这些事早已经叫苦
连天了,和我吵了好几次架。我自己心里也相当烦。但没有办法,乡里乡亲,远路风尘来到
你门上,能把人家赶出去吗?这不是说我已经“修”了,看不起家乡来的人;也不是小气得
不愿给他们管饭。关键是这些事太耗费人的精力了。我的家快成了个办事处,有的人甚至把
这里变成他们在省里办肥事和做买卖的碰头地点。并且不时让我给他们“走后门”。其实我
在这方面并不开窍,只能帮他们找找旅社,买买车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