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沙洪
我得知沙洪同志逝世的噩讯很晚,是一位老同志在电话中告诉我的,沙老在徐州解放后曾任新徐日报社社长,后调来青任青岛日报社社长。这位同志和我,则都是在这两报工作,得到过他的教诲与关怀甚多的。不幸的消息使我们深感悲痛。“当年从徐州来青的同志已没有几个了
。”他在电话中言道。告别而去者不少,留下的已屈指可数了。
人世沧桑,夫复何言?对逝者的怀念,便总与人生路上留下的印迹息息相关。沙老于我,相处相知,交往接触都极有限,然而却至关紧要。作为我景仰崇敬的一位革命长者,温雅亲和的师导,在我心中一直有着独特的位置。
往事的追忆需推向55年前,淮海战役的硝烟初散,那时我是一个贫病交迫中的失业青年,流落在徐州城中。生活无着,甚至连住处都成了问题。投身革命的心情迫切,却又苦于疾病缠身。终于在1949年2月投书申请参加工作,不久便得到通知,要我去新徐日报社面谈。在一间简陋、破旧的小平房里,接见我的便是沙洪同志。他当时任徐州军管会出版部部长,兼新徐日报社社长。这样一位首长亲自和一个无名小卒的年青人谈话,这本身便使我深感惊异,备受感动。他穿一套褪了色的黄军装,却非军人风度,有一种安详平和、温文尔雅的文人气质。谈话是简明的,他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以及志愿后,以一种相当放松的口气说:“现在需要一批新闻干部随军南下,你就听通知吧。”没有架子,没有客套,平易近人,语气亲切,这便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党的领导同志的形象。不久,便通知我去上班了。照顾我有病在身,没随军南下,留在报社工作了。也是由于病,生活上特殊照顾,让我一人住在一间6平方米的小屋中。
沙老调青工作不久,《新徐日报》因当时国家财政困难而停刊,干部集中到济南,等待重新分配工作,这使我有机会再次成为沙老领导下的一名新闻从业人员。与我同来的有苗启正、徐北桥二位。报到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3个到沙老当时所住浙江路的宿舍去拜访,他正在和一位同志谈工作,我们稍坐片刻便告辞了。他说:具体的工作安排等编委研究后再定。又补充一句话:“我的意见,林莽同志还是去副刊工作。”其实我在徐州并未编副刊,他可能看了我发在报上的诗文,印象中我适合在副刊工作吧。
工作中的接触就少了。我那时年青,性格内向,除埋头工作,从不到领导身边走动。沙老并不负责审副刊稿,但我发现,他很关心我写的杂文,不止一次亲自给修改题目,改得新颖又贴切。一次,他将我召去,交给一份读者来信,是关于一个地方戏剧团中的问题。他让我负责带一个工作小组到那里作些调查,并告诉我:其中涉及文艺界某些人的不团结因素,情况较复杂,要我注意。这件事使我战战兢兢,因为从无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但还是硬着头皮去“闯”了。中午休息时,沙老常在俱乐部下象棋,我便在这时向他汇报情况,他听着,或作简短指示。记不清这事怎样了结的了,恐办得不是很出色,但沙老没批评我。他就是这样一位领导,严肃认真,细微严谨,而又从容大度,温和可亲。作报告时也是侃侃而谈,从不疾言厉色。因而,在报社享有很高威望,受到普遍的尊敬和爱戴。
沙老离报社去市委工作,后又调京,在中宣部、中组部等中央机关任要职,多年无联系。直到“文革”后,我两次去京,都前往沙滩北街他的寓所拜望。当我轻轻敲叩他家的门,跨进那既不豪华,也算不上很宽敞的居室时,见到的他似有了些老态,精神略显疲倦。这便是年青时便从徐州奔赴延安,意气风发地战斗在解放区,并以风靡全国的那首“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时的海洋”的革命歌曲,传遍中华大地,激励了许多年青人的党的颂歌的词作者呵。用不着多问,便可想到这些年他日夜操劳勤奋为党工作的艰辛历程了。风度、气质,依然那样谦和质朴,似更显沉着和凝重。和过去一样,谈话是简短的,却充满信任与理解,关怀和亲切。坐定不久,他招呼正在里屋忙着的夫人:“姚明,林莽同志来了!”姚明大姐是一位性格开朗豪爽,事业心极强的老同志,在青岛时,我与她不熟,倒是在京晤面后,有了联系,她倾注全部心血主办和主编的《老人天地》,在全国颇有影响,她也热心于散文的写作,曾为刊物向我约过稿,这自然也是由于沙老的推介吧。
与沙老最后的一次见面距今也近20年了。在此期间,除写信问候,也将出版的集子寄去请他指正,他都给予热情鼓励。其中一封信中写道:“你曾寄我一本散文诗集,早已收看,最近又寄来另一本,也已收到,实在非常感谢,非常高兴。散文诗这种形式很好,我是很喜欢读的,因为长的东西往往没有时间读完,而散文诗则既短小又含蓄,容易读,又耐人寻味,所以我有时就读一点。希望你继续多写,写得更好。”
当沙老已经走完他光辉的革命一生,依依离我们而去之后,我竟找不到他的一帧照片,想要重温他亲切的微笑而不可得,我心怅然。惟有珍藏这一页手书,记住他对我的关怀、鼓励与嘱咐,记住这位帮助我走上革命之路的长者和师尊的人格风范,永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