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昨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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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185*****178 ]创建于2021年01月18日

昨夜星辰 昨夜风

发布时间:2021-01-20 13:11:02      发布人: 185*****178

昨夜星辰  昨夜风

            ——怀念刘启林

 

                  何卓

 

刘启林,1944年生于吉林省九台市,东北师大1969年中文系毕业。汕头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中国东方文学艺术研究所客座教授,著名书法家、书法理论家。著作有《梦溪笔谈艺文部校注》、《中国古代书法理论评注》、《古今书法要论》······

 

 

    才子本“狂生”

 

东北师大,在中国,并没有跻身一流大学。但中文系,倒是真有点特别。特别在于它曾经的辉煌,它曾经拥有过诸多名人和大师。张松如、吴伯箫、萧军、舒群、穆木天、唐圭璋、杨公骥、张毕来、吴伯威、李江、蒋锡金、孙常叙、郎峻章······

它的特别也在于,它的毕业生散落于天南地北,很多人是各行业的翘楚,是文化、教育、艺术界的佼佼者。

刘启林当算其中之一吧,尽管没有大师的头衔。

    启林的祖父刘化郡,九台人称“东北小圣人”,擅长国学和书法,与山东大学著名教授高亨同窗,是著名瘦金书书法家郝幼权的老师,也是书法家周昔非的老师。可见启林的学问书艺非唯天资过人,亦有家学渊源。

 

在学校,启林就很特别,是同学眼中的一道风景,在学生堆里,一眼就可以把他认出来。他喜穿对襟上衣,留背头,迈方步,撇嘴昂首,眯眼看人大有聛睨一切的样子。加之说话尖刻,嘴不饶人,常有“另类”之举。故为当年校园有名的“四怪”之一。

“文革”期间,很多同学投入“洪流”。在波推浪拥之下,启林也写一些大字报。其语言辛辣诙谐,文采斐然,常让读者捧腹。尤其是那一手漂亮的赵体字,更常常引来围观。

武斗结束后,并未“复课闹革命”,工宣队、军宣队进驻校园。学生无事可做,有的学针灸,装收音机,修自行车、配钥匙······穷极无聊者,则没日没夜地打麻将。启林和他的好友郝国忱,躲进一间阴面宿舍,起名“报春堂”,人称“报春堂二公子”。整天在屋里又写又画,不分日夜。屋里凌乱不堪,满地废纸,墙壁尽是颜料墨迹。启林的床单也是色彩斑斓,如太脏,他会翻过来再用,再脏再翻,如此往复。启林身上则满是污迹,嘴边常有墨痕,因为他写字时习惯把毛笔放在嘴里润湿。别人劝他改掉这习惯,他说不这样就写不好字。此是他一大怪癖,时间长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师从孙晓野(常叙)、丁盛文等教授,及郝幼权,学习古代汉语、文字学和书法。他读书的方式也特别,常常几天不洗脸,日夜不分,寝室熄灯,他去走廊或去水房,经常彻夜不睡,弄的面容憔悴,骨瘦不胜衣,看起来一副怪怪的模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给他日后的学习、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启林虽然言行有点“另类”,但是他的情感世界是正常的丰富的。细心的人会发现,他选择的朋友,几十年间友情始终不渝,聚到一起谈天说地,褒贬诗文,直抒胸臆,一如当年。

才子多情,佳人有意,时机一到,爱情自然就降临了。启林经友人撮合,与政教系赵金兰结识、相恋,他的高傲之心终于有了寄托之所。金兰娇小俊美,感情细腻,也喜爱文学,与启林多有相近之处,成为他举案齐眉的终身伴侣。

启林本应在1969年毕业,但因上级有令,全年级被派往农村参加政治运动,所以毕业推迟一年。临行前夕,他对校园,对学友,有着深深的留恋。他坐在假山旁,看着行色匆忙的同学,与学友低声喃喃地说:“看吧,都匆匆的走了。就这么走了,许多人也许再也见不着了。”他对同学的留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浮云游子

 

1970年的初秋,启林和赵金兰一路跋涉,一路风尘,抵达派遣地——库伦旗。

库伦旗旧属漠南,为塞北苦寒之地,也曾是蒙古王爷的封地,历史和文化都很悠久。每到春天,风卷黄沙,铺天盖地,谚云,“一进王爷府,先吃二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再给补。”

下车后,体质素弱的金兰,立刻病倒,住进了医院。还好,旗里把他们分配到较近的库伦镇奈林稿村,夫妻在这里开始了教书生涯。

刮风天,飞沙敲打着门窗,透过门窗落进饭锅,面粉里也总有挑不尽的沙粒,启林曾在信中说过那时的“粗粝之食”。村民总半开玩笑地对瘦小的金兰说,小心,别让大风把你刮跑了!

让人惊讶的是,一向狷介狂傲、书生气十足的启林,竟快适应了环境,背柴、打水······这些家务,没有难住他,教书也教得有声有色。

他们的长女在奈林稿出生了,家里增添了欢乐,也多了一份责任。

在奈林稿,启林感受到当地村民的朴实、淳厚,渐渐融入了当地人之中。有个隋姓村民,让他给孩子起名,他竟会开玩笑地说,叫随大流吧,要不叫随便,最后还是给起了个好名字。过年时,他会给村民画年画,题材当然是样板戏。村里放电影,他也会拿着画板,在一旁速写人像。金兰会针灸,也总给村民治疗一些小病痛,村里人很喜欢她。启林和金兰同当地村民建立了深厚友谊,多年后,仍有联系。

在库伦,尽管环境艰苦,启林的生活并不单调。他教书、读书,写散文,搞美术创作。与别人合作,创作了版画《电视到牧区》,参加通辽美术创作展,也为库伦培养了一些美术人才。

1973年,启林和金兰调往敦化林业局学校,敦化是金兰的家乡,启林习惯称之敖东。富尔河流经县城西南,群山绵延,林茂物丰,湖水清澈,环境秀美。

启林的二女儿、三女儿,都是在敦化出生的。生二女儿时,金兰体弱缺奶,奈林稿村民知道后,及时寄去奶粉,真不啻是雪中送炭。金兰对家乡人亲和、热情,也像在库伦那样,经常给他们针灸治病。启林一家人的亲善平和,赢得了乡邻的赞誉。

启林的父母有时会去敦化和他们团聚,身边还有金兰的家人,生活总算是安定了。

生活安定下来后,启林的学习和创作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潜心研习古典文学、书法和绘画,积累了很多心得,学养得以巩固和提高。工作之余,他参与当地文化活动,特别喜欢到山里写生,敦化的山水,常让启林流连忘返。

山居野趣,亲人陪伴,至简的生活,吟诗作画,到真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但其中苦乐,惟启林自知!

 

北雁南飞

 

1981年,经国务院批准,由教育部、广东省、李嘉诚基金会三方共建汕头大学。它是广东省“211工程”的综合性大学。

汕头,在美丽的桑浦山麓的茂林修竹与花团锦簇之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十幢银白色的西班牙式楼宇,这就是汕头大学。黑色的校牌上,镌刻着叶剑英元帅手书的“汕头大学”匾额,风韵遒劲古朴,与校门建筑的恢弘气势相得益彰。

启林在1985年,即汕大创建的初期,经挚友——安徽大学何琳仪教授推荐,受聘来到汕大。他终于离开了生活十二年,已经熟稔了的敖东山山水水,怀着憧憬,远飞汕头,成为新的“岭南人”。

一开始,启林在历史系教授古典文献学,继而为文学院副教授、教授。负责古典文学宋元段教学,兼授书法创作和书法理论 。除本科生教学外,也教授来自日本、泰国、马来西亚等国的留学生。

启林几十年的学养积累,此时在汕大释放出能量。他的古典文学、古文字学、书法理论的教学和研究,也更上一层楼。在教学之余,潜心创作,并投入大量精力从事著述。仿佛当年“报春堂”的那个不知疲倦的“二公子”又回来,终日忙碌,不舍昼夜。

这期间,各种学术、艺术活动也日渐增多。如评价广东著名书法家梁照堂的书法,评价著名画家蚁美楷的美术作品,其专业、公允和恰如其分,赢得各方赞誉,他也在各书法论坛,频发论著。他本人的书法作品和理论著述陆续付梓或发布。主要有《梦溪笔谈艺文部校注》、《中国名胜典故》(合作)、《中国历代诗分类鉴赏辞典》(合作)、《古今书法要论》、《钱南园施芳谷寿序评介》、《书法批评与欣赏》等等。

他的作品和著述,引起国内书法名家,如启功、沈鹏、欧阳中石、王学仲、陈振濂、罗继祖等的关注,并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我们曾读到他与诸大师间的往还书札十数通。启林谦诚就教,大师们期许有加。这些书札不仅是启林严谨治学的见证,也是弥足珍贵的书法作品。这些名家赞赏看重启林的学识和才华,也给予启林诸多鼓励和支持。

启功先生写道:“启林先生大鉴,手示奉到,拙句竟蒙推敲,无任感荷;考出伊阙为褚氏早期作品,益见拙句‘乍绾双鬟’之有着落矣······”。

沈鹏先生写道:“启林先生,大函收悉,今将近作一幅奉上,请指教。先生书札极佳,必博学而成,至为钦佩。”

王学仲先生写到:“启林君为近世书坛论士,为士林瞩目,且敢言诤语,寄上旧时吟弄,以博一粲。”

张海先生写到:“······这字应出北方人之手,······先生书法胸怀博大,为时不久当于书坛风骚独领。”

启林终于成为中国书法界的一颗新星!早在1990年,段成桂、陈明兆河边的《简明书法词典》就已将刘启林收入当代书法家词条。

启林的成就不限于书法,在古文字研究方面也成绩斐然。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他就以极大的热情研究被视为“天书”的楚简帛书。几年内即能识、能写近四千个先秦古字,被同道、学者视为奇人。他用楚简文字,重新书写了《周易》、《老子》、《庄子》、《论语》、《孙子兵法》和《楚辞》,此外还书写了多部佛教经典,如《金刚经》、《大悲咒》、《心经》等。

“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此时的启林,已不是昔日的刘郎了!

多年后,启林给我的信中说,岭南甚安逸,漠北、敖东的经历,不堪回首。生活状况、精神状态,亦非昔比。言之,颇有小小自得。

我想,启林所以能在短短的几年里,即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除了幼承家学及个人的努力之外,恐怕与汕大的外部环境也不无关系吧!

启林曾赋七律《汕头大学即景》:

“钟灵桑浦净风烟,崛起玉楼绕翠峦。浮海贤豪成伟业,连环巧构叹奇观。书声琅琅振林木,桃李灼灼遍岭南。更喜英哲频聚首,高谈侃侃伴流泉。”

   这首诗,或也许正是这种舒畅心境的写照。

 

 

夏风也悲凉

 

启林是率意随性不善照料自己的人,一旦专注一事,即全副精力投入,心无旁骛。他不甚注重运动,也不注重合理作息,做起学问来,不分昼夜,做学生时如此,在汕大也如此。比如读书、写作、创作,多在晚间进行。著名古文字学家、安徽大学何琳仪教授(于省吾先生高足),是启林的学兄,也是多年至交,他们在电话里讨论古文字,总是在夜间,一谈就是大半夜,或整夜,如此不眠不休。启林抽烟抽的厉害,常常一支接一支,这些习惯严重戕害了启林的健康。晚岁启林致力于研究楚简文字,念兹在兹,焚膏继晷,超长时间的工作,透支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已属过劳,终酿大患。

2007年,何琳仪因病去世在讲台,给启林的精神打击巨大,启林一度精神恍惚,振作不起来,觉得人生无常,兴味索然。何琳仪是他几十年的挚友,志同道合,亦师亦友,更是他的学术引领者。可以说,他们之间的合作,如同左手和右手,在思想、情感和学术上互为支撑。何琳仪曾赋诗《寄潮州刘启林》:

“蹇滞穷途老更侵,欲亲鸥鸟又难寻。感君岭外生花笔,写我江南忆梦心。海月屋梁虚廓落,朔风霜雪自萧森。一身羁绊何时解,欲向湖山展素襟。”

何琳仪的离去,给启林的影响之大,可以想见。

同年,启林经常咳嗽,也发现咳血,经查,肺部有病变,医生确诊为肺癌。

其后,有家人的精心照拂,穷尽一切方法的治疗,虽然时有缓解,仍无法从根本上治愈。即使这样,启林仍不肯舍弃楚简,依然抱病研习和创作,终于耗尽了他尚余的精力。

2010年的夏天,启林在北京住院治疗已有了一段时间。尽管外面世界,花木葱茏,人群熙攘,启林已无意欣赏,他的生命之火就要燃尽。6月16日,启林病逝于北京。是日,恰是农历五月初五,屈子祭日,龙舟兢发,如此巧合,岂非天意?闻之令人扼腕!

启林去世的消息传出,学界一片震惊和惋惜之声。著名学者、吉林大学的丛文俊教授发来悼词:

“惊悉刘启林先生仙逝,十分悲痛,谨致深切之哀悼,并诚挚之慰问。先生乃我北土学界之精英,后南下至汕,育植桃李,耕耘学术,暇时弄翰,辄成规模,晚岁集楚字典文,畅行于世,蜚声艺林。本期桑榆璀璨,奄忽贤者已去。呜呼,尚饗!”

在朋友间,则是惊诧、痛惜和哀伤。刘启林的学兄、好友庞金彦扶病将启林多年写给他的书信190余封整理好,选其中20封装裱近200页,著文并赋诗缅怀:

“扶病含悲理遗篇,师友相期五十年。制谜闹室识功底,论学静湖见博渊。八怪二王争继踵,三车五斗让先贤。每展君书赏妙笔,几回掩卷泪潸然。”

今年初,众多好友汇集微信群,回忆当年校园好友和旧事,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启林,倏忽启林已经离开八年了。谈起启林在校时的言谈举止,记忆还是那么清晰,仿佛是在谈前几天的事情,启林依然还在我们中间。大家纷纷拿出从前启林写的信札、书法绘画作品,还有一些著作,睹物思人,惟有深深的惋惜和感慨。

“未会悠悠上天意,惜将富寿与何人”,我们已永远失去了一个特立独行而又才华横溢、真诚的朋友!

“把君诗句高声读,想得天高也合闻”!

转眼之间,八年过去了。我们怀念他,他在我们的记忆里,在我们的心里!

2018-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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