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师爷傅怀祖及其《灌园未定稿》

孙伟良

齐贤羊山风景区石佛寺崖壁有蔡元培题刻一幅，欲探究竟而阅《蔡元培全集》，瞥见蔡元培在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五月二十六日，于友人胡道南处借阅傅怀祖《灌园未定稿》，所撰《读后》称“允为高义雅言”。李慈铭在光绪八年（1882）十月二十七日也曾阅读傅氏著作，“闻其人以布衣老于幕府，吾乡之畸士也” ，其文“奥特可喜”。李越缦读书程功甚深，非率尔操觚者可比。得越缦先生赞许，傅怀祖着实了不得。

笔者留意到，多年以来，一直未有人关注过傅怀祖这个人和《灌园未定稿》这本书。翻检绍兴乡邦文献，未见傅怀祖传记；《绍兴市志·艺文·古代著述目录》，以及《绍兴县志·丛录·县人著述要目》均漏述《灌园未定稿》。倒是近年，《绍兴图书馆馆藏古籍地方文献书目提要》提到了《灌园未定稿》；《绍兴六百师爷》记述到傅怀祖。但文字简约，不胜遗憾。笔者不揣浅陋，略具梗概，供地方史志工作者备览。

杭甬高速公路绍兴出口处，为越城区斗门镇三江村，其前身乃明代抗倭据点三江所城。明代，各要害之地均设卫、所。三江口为绍兴府城之海上门户，洪武二十年（1387）筑城，所城南至北、东至西相距各一里，内有世袭制军士千余人，指挥官称千户。清《三江所志》记载首任千户职姓何，故有“何半城，傅只角”一说。前者易理解，即何氏家族极兴旺；后句指的是，傅氏聚居在所城东南角。

斗门境域傅姓多聚居于荷湖村，按常规推测，难道毗连之三江村傅姓自荷湖而蔓延？非也！家谱为证，三江傅氏源自河北沧州。

据光绪十七年（1891）《三江傅氏族谱略》载，始祖傅英明代人，世居北直隶沧州东门外十二里之傅家庄，弘治年间与豪强打官司败诉，被发配到绍兴三江所城。接着是娶妻生子，其乐融融。后适逢朝廷大赦，乃只身返回沧州，而留妻倪氏、子东池于绍兴，遂繁衍为三江傅氏。

傅氏耕读传家，明末清初科第蝉联。傅国才，明隆庆元年（1567）丁卯科举人，任南直隶池州府同知。傅国教，万历癸酉（1573）武举人。傅崇义，由武解元中天启壬戌（1622）武进士，官海道中军。傅应凤，万历壬子（1612）举人，终官江苏淮安府同知。傅应骥，登清顺治丁酉（1657）乡榜，选衢州府教授。傅宗，为顺治庚子（1660）举人，任稷山县知县。

绍域文风炽盛，却地狭人稠。以科举出仕，奈何僧多粥少。落榜士子们出路何在？清代名幕龚未斋概言之为“读书不成，去而读律”，就是去做师爷。三江傅氏亦随大流。本文主人公傅怀祖的曾祖父傅樾，字鸣远，“习申韩，幕游直隶”。傅樾子傅兆骥，字圣符，“亦以申韩佐山东守令，治有声”。 傅兆骥希冀下一代还是以读书求功名，从而光耀门楣，故而命子傅文光转习八股。无奈文光屡试不第，遭丧父后家道中落，只好与胞弟傅济川“北游齐鲁，改读法家言，三年学大成，东诸侯争迎致上舍”。傅文光之子傅怀祖，亦“继世业，幕游山东”。

三江傅氏十一世傅怀祖，生于道光元年（1821），字嘉言，一字星槎，号樗庵，别号灌园。咸丰二年（1852）幕游山东。不数年，声名鹊起，河南巡抚英桂聘至幕府。同治六年（1867）以同知衔在江苏巡抚署洋务局办理文案十余年。于光绪七年（1881）知太湖厅同知。署理江苏海防同知。后归居三江所城故宅大夫第。光绪十年（1884）仲夏，鉴于旧谱嘉庆四年（1799）毁于火，而继述无人，怀祖于是抄神主、查户口、询父老、检历代之祭簿，凡涉修谱事宜，皆有条不紊，于光绪辛卯（1891）终成《三江傅氏族谱略》。

傅怀祖被河南巡抚英桂招致幕下，具体作些甚么？《谱略》记载是：“咸丰四年夏，前相国长白英桂巡抚河南，礼聘至幕府，襄理奏折。”清代州县官大多聘有熟谙钱粮和刑名事务的私人幕僚，而督抚大吏则聘奏折幕席，又叫折奏幕席。奏折（包括奏本）一般都是由“折奏师爷”代劳，傅怀祖即操此业。奏折因为是送呈皇帝亲阅，其谨严自不待言。澹泊居士《官幕秘传》云：“折奏一席，必须学问渊深，阅历周遍，贯彻律例，洞达事宜者为之。”又云“大率识见要透辟，主意要高老，辞意要温柔，笔下要软熟，叙述要详尽，行间要爽直，语句要慎择”。由此可见，傅怀祖获蔡元培、李慈铭好评，的确名至实归。

傅怀祖所撰《灌园未定稿》二卷，光绪七年（1881）高心夔序，杨岘题署书名，上卷为论、书、序，计二十篇，下卷是论、传、记二十一篇。有光绪七年刻本（上海图书馆、浙江图书馆藏）；光绪十三年刻本（国家图书馆、中科院图书馆、绍兴图书馆藏）；光绪十五年刻本（首都图书馆藏）三种。孙殿起《贩书偶记》、武作成《清史稿艺文志补编》均予著录。中国人民大学和北京大学联合主持编纂、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的国家清史工程最大型文献项目——《清代诗文集汇编》（全800册），收载清光绪十三年苏州刻本《灌园未定稿》，列第708册。

被蔡元培举例“允为高义雅言”的篇目有《原耻》、《原道》、《书田敬仲世家后》、《两汉论》、《剧孟论》、《杨庸斋权守常州赠序》、《邱将军传略》、《贡山县黄公治盗纪略》、《林台北述记》、《高景山袄庙》。李慈铭则点名《代理江苏嘉定县知县刘君墓志铭》、《陶堂志微录序》两文“奥特可喜”。

《重刻黄梨洲先生明夷待访录序》一文值得一谈。明末清初著名启蒙思想家和历史学家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世称梨洲先生，浙江余姚人。《明夷待访录》是其政论和史论的专著。是书乾隆间浙江慈溪二老阁初刻本，题作《黄梨洲先生明夷待访录》。后有道光二十七年（1847）潘氏海山仙馆丛书本，李慈铭同治五年（1866）七月十二日所读即为此本。“黄别乘芝生，梨洲先生之族孙也”，谋重刊单本行世，既成，请序于傅怀祖，是为光绪五年（1879）黄氏五桂楼刻本。2008年5月岳麓书社以清五桂楼刻本为底本，参校光绪廿三年丁酉（1897）十月丰城余氏宝墨斋本，出版古典名著标准读本《明夷待访录译注》。该书附录有《重刻黄梨洲先生〈明夷待访录〉序》，署“山阴后学傅怀祖谨序”。

傅怀祖的分内事，其实不仅仅是拟奏稿，因为师爷谑称“捉刀吏”，作幕的潜规则，主子的应酬亦须代劳。如注明“代”的文章就有《送浙江杨中丞归楚南序》、《赠甘愚亭北游序》、《季节妇传》及《移建程氏两夫子祠记》。

读《邱将军传略》一文，眼睛为之一亮。这倒不是说由于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撮其《邱将军传略》，撰成“皆记捻军史事”是傅著的精华所在；而是让我知晓了若干清代档案出自何人之手。

河南大学图书馆所藏清代河南巡抚衙门档案包括乾隆年间的河工档案以及咸丰至同治年间的军政档案，共9函17册。河工档案有1函1册；咸丰元年到同治五年的军政档案共8函16册，其中咸丰年间11册，同治年间5册。经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段自成教授和河南大学图书馆李景文研究馆员组织整理后，并由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和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立项资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4月出版《清代河南巡抚衙门档案》，字数1010千字。

魏秀梅《清季职官表》显示，英桂任职河南巡抚起讫是咸丰三年（1853）九月至咸丰八年八月。因捻军事起，咸丰六年正月，清廷命英桂督办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军务，傅怀祖“随往寓居”。《清代河南巡抚衙门档案》收录涉及英桂任内，起自咸丰四年五月，止于咸丰七年十月，篇幅几占全书一半。笔者注意到以下奏稿：《河南巡抚英桂具奏邱联恩等剿捻获胜并近日各路剿捻情形折》、《河南巡抚英桂具奏严督邱联恩等乘锐攻捻严防扼剿折》、《河南巡抚英桂具奏遵旨酌保豫省官军迭次剿捻获胜尤为出力之文武员弁兵勇折》、《河南巡抚英桂具奏分路直捣捻巢并饬邱联恩带兵兜捕窜入南阳匪徒折》、《河南巡抚英桂具奏上年攻破亳州贼巢直捣雉河在事尤为出力人员酌保以昭激励折》、《河南巡抚英桂代奏邱总镇恭谢天恩并请陛见片》等等。邱联恩是一位名声卓著的将领，傅怀祖对邱的战事了如指掌，撰写《邱将军传略》可谓是游刃有余。笔者断定百万字数河南巡抚衙门档案之半出自傅怀祖之手，不知方家以为然否？

着眼乡邦文献角度，陈桥驿《绍兴地方文献考录》列目《忆游驼峰山记》。待他日再撰《循读〈忆游驼峰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