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邱兴隆教授！五十四岁肺癌，天妒英才！
9月20日下午，我正在湖南某地探访贫困户，突然在微信群里看到一位记者朋友说，邱兴隆教授去世了！

这是一个让我非常震惊的消息，如果不是这位记者平时的严谨和认真，我绝不敢相信，即便如此，我还是立即打了一通电话再找几位朋友核实，当我确信邱兴隆先生真的辞世，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了。

54岁的邱兴隆是我的大湘乡同乡，作为全国知名的刑法学家，他长期以来以“怪才”、“身世坎坷”、“特立独行”等特征让人刮目相看。而在“杰人观察”的内心中，邱先生有四个不同的身份——他既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对手，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优秀思想家在我心中的永存。

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我刚接触法学时，便很快知道了“邱兴隆”的大名，他的传世之作《刑罚理性导论》，是几乎每一位研习法律者必读著作，这本闪烁着哲学理性光芒和人性光辉的著作，也奠定了邱兴隆在中国刑法学界不可动摇的学术地位。正是在这本他潜心15年写就的著作中，他通过对刑罚正当性的分析，提出了刑罚的宽容性、最大效益性、有利被告论、死刑悖论等观点，为刑事司法中人权保障奠定了重要哲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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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知道这位老乡的大名，但我曾经一度无缘认识邱兴隆，直到有一次网上聊天。

在称呼问题上，他禁止我叫他邱教授，说叫“老邱”即可，称“丘八”也没问题。

一个特别忙的法学家，居然还能兴致勃勃地在聊天室“忽悠”，这本身就证明了老邱率真和可爱的一面。而后来近20年的交往中，他也一以贯之地体现了这个“真”的特征。现在想来，他作为好友，多次用自己身陷囹圄、处逆境而不沉沦的人生经历，和一干朋友探讨人生、生命，那种淡泊、不羁，真正感染了每一个朋友。

老邱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老师。在清华大学学习期间，因为张明楷老师的睿智，让我钟爱刑法学的理论问题，而在结识老邱之后，我更是感觉从哲学层面思考刑法问题是一种思想的境界和享受。

邱兴隆教授作为一个优秀学者，他最重要的价值观就是坚定的死刑废除主义。所以他后来在湖南创办以自己名字谐音命名的“醒龙律师事务所”，主要宗旨也是致力于为死刑犯提供辩护，或者通过辩护努力避免被告人被判死刑。

和其他很多优秀学者不同的是，邱兴隆既有早年遭冤狱而感受的特别人生，比如他正是在看守所里和很多死刑犯同囚共铺共患难，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和死刑犯的另一面，并因此有了对人性更深刻的体会和对死刑最坚定的废除主张，他还通过创办律师事务所，把法学研究和法律实务紧密结合在一起。这种真正的理论联系实际，让他更深邃地理解刑法学的很多问题。和他谈论学术，或者探讨一个案件的辩护策略，总能感觉到他澎湃的激情和渊博的知识。从这个角度而言，与他相处十多年，也是作为他编外弟子汲取学术营养的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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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好友、师生这种和谐关系，老邱更是我的“对手”。这些年来，他和我的“相对”是多方面的。比如他和我去唱卡拉OK，总会奚落我、怂恿另外的朋友和我比试音高；喝酒的时候，他会想方设法和我斗酒法；而在很多时候，我和他讨论一个案子，也会产生很多的争议，从学术理论的基本问题和立场，到辩护策略的选择，以及司法与舆论的关系等多重角度，我都时常和他争辩、“斗法”，当然他的性格特别强势，很难有认输或认错的时候，哪怕我能觉察出他内心的软化，他嘴上还是会死守阵地。

当然，不管怎么争，怎么互相打趣，哪怕就是他很多生活细节和性格特征有时也让我受不了，在我的心目中，他依然是最有情怀、最重感情、最具人性的思想家。

众所周知，在现阶段中国鼓吹“死刑废除论”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尤其是很多民众，总是迷信死刑的效力，追求死刑的报复功能，所以总觉得有了死刑就有了公正，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一提维护公平正义，一提打击犯罪，就主张严刑峻法。在这种思潮下，邱兴隆教授数十年如一日主张限制和废除死刑，并且用实际行动为被告人避免死刑的处罚，这种观点和行动，难免让部分人不理解甚至反感。

记得某次，我在湖南省某中级法院办事，恰好听到有两位法官在讨论邱兴隆作为辩护人的一个重刑案件，其中一个法官赤裸裸地说：“真不理解邱兴隆，干吗这么死脑筋，费老鼻子劲替杀人犯辩护，难道他就不怕这种人有朝一日杀到他门前吗？”

可能在那位法官看来，死刑的最大功能就是肉体消灭，而在邱兴隆教授看来，人性一定有善的一面，少杀几个犯人，天塌不下来，反而能够培养这个社会的宽容精神。这，可能就是司法工匠和思想家的区别。

在此夜深人静之际，我放下所有的繁杂事，回想起和邱兴隆先生交往的点滴，更感一个社会存在几位有良知、有勇气的思想家的重要。遗憾的是，邱先生短暂的人生就这么戛然而止，也许是天妒英才，让他早早离开了这个充满戾气和报复思潮的尘世，回归他原本就应该永存的和睦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