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耀湘知恩图报南京和氏一家
1968年12月2日,著名的抗日爱国将领、全国政协第四届委员廖耀湘先生因心脏病突发在北京辞世。那当儿,正值“文革”高潮略见平缓之际。日理万机,事务繁忙的周总理闻知此事,还是指示秘书前往政协了解有关情况,怎奈政协大院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根本无人上班。廖的家人只得将丧事从简。1980年5月,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政协组织追悼,将廖耀湘的骨灰盒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公开肯定了廖耀湘在八年抗战中建树的历史功绩,令其遗孀黄伯溶女士(辛亥元勋黄兴侄女儿黄葵舫的女儿)和儿子廖定一等亲属好友颇感欣慰。
长期以来,南京老百姓之间流传较多的却是廖耀湘在抗战胜利后回到昔日血战之地南京寻找救命恩人,以真情和重金相酬报的一个真实故事……
重返南京不忘旧情
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不足一个月,刚刚在湘西芷江率部队参加过日军投降仪式的新六军军长廖耀湘中将又奉重庆统帅部之令,接收日军投降的战争物资和敌伪财产,并卫戍南京。在黄埔路(今解放路)中央陆大大礼堂举行的受降仪式也是由新六军二个营担任现场警戒,何以新六军有此种荣耀?这是因为该军在抗日战争中,尤其是在远征印缅战场的两年血战中数次重创凶恶的日寇,战绩显赫。新六军对还有不服输心理的侵略者有着震慑力。廖耀湘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左眼皮上还有一条疤痕,看上去并不威武,但他的眉眼间却透出久经战阵的指挥官具有的自信与刚毅。他成为云集南京的中外记者们追逐的目标。廖耀湘目睹日囚冈村宁次大将、今井武夫少将等过去的敌手脱下战斗帽,俯首交出指挥刀的沮丧与狼狈之态,自是扬眉吐气。在南京,廖耀湘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寻找旧日在城北郊救过他命的恩人和广丰。办完手头重要事务后,一天,他乘坐一辆美制吉普车由副官敬映东少校和高参王世荃上校陪着驱车前往南京和平门外。他的座车后还跟着两辆吉普车,车上分坐着头戴钢盔,臂佩“虎威”袖章的彪壮卫兵。车队出了古老巍峨的城门,驶往紫金山方向。在行近岔路口时,廖耀湘命令停车,叫敬副官取出公文包里的首都地图,辨认着和家村的方位,又四处张望了一阵后,吩咐司机开车拐往西边,在一座绵延起伏的山丘下他找到了和家村。那是紧靠着广善山庄坟地的小村,杂树环掩,数十间草房茅屋,一派破败凄凉。村边还有一座半倾塌的尼庵,庵旁是芦汀丛生的水塘。田间一些农民在干活。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锄头或铁铲,向不速之客张望。廖耀湘等人下车后,为防惊吓了村民,廖让卫兵们原地待命。他只带着敬副官和王参谋进入村里,找来保长问哪一位是和广丰老人。那保长诚惶诚恐,不住点头哈腰,说自己便是和广丰的侄儿和永昌,并派一孩子喊来他的叔父。和广丰已60岁开外,穿一身缀满补丁的靛青土布裤褂,瘦骨伶仃,鬓发染霜,面有菜色,看得出老人家境很贫苦。他很快就认出了廖耀湘,很是激动,一时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廖耀湘将军更是激动,他上前两步,抬手行个军礼,接着又欠身三鞠躬,而后伸出双手扶住和广丰,才说几句话,声音已哽咽住了,眼里有了泪光,流露出发自肺腑的真情。当下,他搀扶着和广丰来到和家那低矮的草房里,分宾主坐下,共忆叙当年腥风血雨的往事,诅咒日寇的凶残野蛮。廖耀湘当即先送给和广丰五百银洋,表示这笔钱可先盖上三间民房,剩下的钱添置些衣物。他在近日设法在城里为和广丰盘一家店铺,让他和家人经营,以保日后衣食不愁。和广丰再三感谢,流下泪水。接着廖耀湘搀扶着老人一块来到村口,向围观的乡亲们作三鞠躬,表示感恩——当年村内外的乡亲们可都是冒着杀头危险保守“和家留藏国军军官”秘密的。廖吩咐敬副官由和永昌协助,向乡亲们按户发送二元银洋。大家议论说廖军长知恩必报,乃是君子……果不其然,约一星期后,廖耀湘就在南京城中珠江路北门桥口附近买下一幢二层楼的门面房,让和广丰开设米铺。开业那天,区长、警察局长、宪兵队长、商会会长方方面面来了不少头面人物,为和记米行捧场。不久,廖耀湘又驱车前往栖霞镇上的栖霞乡师(今之栖霞中学)寻觅另一救命恩人黄知南的亲属。但扑了个空,学校里的不少师生甚至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当然也就无从知道黄先生的家属去了什么地方。廖耀湘只得怅然而归。
南京民间一直流传他回南京报恩的故事,版本略有不同。如有一种说法是和记米行是开在下关商埠街,而不是在珠江路。但这已无关紧要,哪个热血南京人能淡忘了那一场可怕的战火劫难和日寇犯下的罄竹难书的兽行呢?……
钟山顶血战死里逃生
1937年底,战火已向南京逼近,唐生智临危受命就任城防军总司令,誓与“全城军民共存亡”。当时廖耀湘是教导总队的中校参谋主任。12月6日,日寇第十一师团前锋部队攻陷汤山,直逼马群,中国守军奋勇抵抗,战斗激烈。两天后,日寇两个联队在坦克和大炮、飞机掩护下,向孝陵卫、紫金山一线发动猛攻,遭到教导总队和37师官兵的猛烈还击,阵地失而复得,白刃战不时发生。至十一日,日寇已占领中山陵园,疯狂地烧杀掳掠,且在炮火掩护下攻至山半坡。廖耀湘已和桂永清、周振强两将军失去联系,他和四大队队长贺炘指挥千余官兵用轻重机枪和步枪组成交叉火力,抵挡日寇的攻扑,且战且退,退至山顶,居高临下做最后的搏杀,日寇伤亡增多,遂释放毒气。中国官兵们纷纷中毒倒下,日寇这才攻上山顶。廖耀湘不甘被俘杀,和七八名官兵滚下山北坡,他得以死里逃生……
和氏家人冒险救护
廖耀湘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天已黑下来,寒风刺骨。城区方向枪炮声不绝于耳,火光映亮西边天幕。他知道南京已失守,他包扎好伤口,摸黑朝北边走。下半夜时,他走到江边煤炭港附近,发现江上浮尸甚多,江上有几艘日舰巡弋,不时开枪开炮,射杀江上抱木头、门板、轮胎泅渡的中国军民。他很悲愤,遂放弃了泅渡的念头,又落荒北行于山野间,翻过象山,暂栖身于山下张王庙后芦苇塘边,塘边积尸成丘,潭水为之染赤!庙里和尚亦都被杀,显然这儿已遭过日寇洗劫与屠戮。廖耀湘脱去棉军服、军裤,换上从一遇害者身上扒下的棉袍,待体力稍恢复便绕过北崮山,抄山林间小路来到栖霞寺,想进入寺前的难民区暂避一避,却受到两名头戴黑呢帽,身穿黑大衣的欧洲人的婉拒,显然这两位国际友人已看出廖是军官,担心收容他会给日军找到借口,惹出大祸,牵累难民们。廖耀湘只好离开。在栖霞,他意外地见到了在法国时结识的黄知兰。这位崇仰卢梭、伏尔泰,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的青年教师已患了病,面容憔悴,他见到廖耀湘惊喜交加,取出些食物,让友人吃个饱,交流了情况。两人认定此地不可久待,遂结伴而行。到了和家村口,黄知南又发高烧,已不能走路,恰好遇见和广丰,便求助,和广丰甚是同情,又有些胆识,拒收下廖耀湘仅剩下的十几块银洋和金手表,将他俩藏匿于自家草屋后的小土窑里,窑洞口再堆满柴草,仅留些缝隙。每天供应二餐稀饭、咸菜和粗面饼茶水等,和广丰的儿子和永强是个热血青年,他常进窑洞传递消息,提到日寇杀人如麻的兽行,他咬牙切齿。和家村村民均深明大义,严守秘密,顶住了出城扫荡的日寇的恐吓与诱逼。和永强几次去长江边侦察出逃路线。终于由廖耀湘选定笆斗山下一野渡口。
1938年2月17日,他由和永强带路离村出逃,历经艰险安全到达江北游击区。后来,他经蚌埠、徐州转至武汉,重返教导总队。这时教导总队已改为46师。1939年,廖耀湘被何应钦任命为刚组建的机械化师少将参谋长。不久廖耀湘率部队参加柳州破围战和震动中外的广西昆仑关争夺战等战役,重创日寇,屡建战功。1943年,廖耀湘升任第五军(军长杜聿明)22师师长。赴印缅战场抗击日寇,他的部队能攻能守,战功卓著,仅密支那一战就歼敌千余。抗战后期,廖耀湘与另一抗日勇将38师师长孙立人的名字和战绩常见于国内和欧美等国报刊……
1946年秋,已功成名就的廖耀湘奉蒋介石之令率领全副武装的新六军开赴东北参加内战,后廖耀湘兵败被俘,其人生命运发生戏剧性转折,作为高级战俘,廖的军事才干受到我党我军高层领导的重视。50年代初,他被安排在刘伯承元帅任院长的南京军事学院任教员,为高级班授课达四年,认真负责。他住在富贵山下军院宿舍,生活上受到良好照顾,续弦夫人黄伯溶被政府有关部门安排常从北京来南京探视。1956年,廖耀湘被移入北京功德林战犯看守所学习。他学习马列著作和毛泽东著作很认真,写下许多理论心得,受到过周总理、刘少奇主席的表扬。1961年获特赦,并被安排为全国政协文史专员。三年后被增补为全国政协委员……黄伯溶母子相依多年,廖定一已成为知名高能物理学家。80年代,黄伯溶母子移居美国波士顿市。据黄伯溶1987年回忆,50年代初,廖耀湘在南京军事学院执教时期,还去探望过和广丰一家,后因顾虑到自己的政治身份,担心牵累恩人一家,遂中断了来往。但廖耀湘南京报恩的故事多年来一直为老一辈南京人所称道。
王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