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蔚明: 送冯亦代大行散记
1957年反右派斗争,涉及百万知识分子,存活不是易事。亦代和我逃过劫难,欣逢太平盛世,重逢之日是在黄苗子家,亦代去时,苗子临时借住芳嘉园王世襄家,他问亦代和我你们认识吗?大概由于我在北大荒度过二十多年生活记忆衰退,亦代说出名姓,我才醒悟过来。他离开苗子家时说,明天请我在东单青海餐厅喝酒聊天,届时我如约前往,边吃边谈,兴之所至,南天北地,无所不至,但往事如烟,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
亦代当右派时吃过不少苦头,进入太平盛世以后,乐而忘忧,从不计较生活得失。他早年住三不老胡同,大院子里合住的还有徐盈、子冈的儿子徐城北。后来又迁居地名好听房间狭窄的小西天,和他叫小妹的黄宗英共同生活。宗英小妹是奇女子,从投身银幕到而后的经历,有时静如止水,有时惊涛激荡,在美国休闲,到新疆、到西藏高原,纵横万里,弄得血管变形,变成蓝色,二哥亦代为她操了不少心。亦代晚年归隐书林,和宗英结缡的黄昏之恋,正像翻译家、诗人杨宪益写下的句子:天若有情天不老,月如无恨月当圆;红颜白发春犹在,锦瑟端须续继弦。无奈好景不长,亦代不幸病倒,缠绵病榻多年,终于离开大千世界。
亦代出版了著作等身的作品,我保存有赠我的《漫步纽约》《湾流集》《书人书事》《归隐书林》。还有他写给我的几封信。下面摘录部分,可以看出他的为人。右派改正后,我编了几年《文汇月刊》,后调报史研究室工作,亦代来信慰勉:“你调了工作,比较清闲,这对我们‘老’的很好,我是离而不休,到处开会,深以为苦,十分羡慕你也。”
又一信说:“董(鼎山)的其他文章,指留美三十年的在德明兄处,他有意这几篇全交广州《随笔》,我意则先由你选,你不用的,才交《随笔》,请与德明面谈。小丁文已写就初稿,正在修改,备你回沪时带去,选画时,请注意我文中提到的那幅他在北大荒作的铅笔画。十一月二十五日。”
又一信说:“信及校稿收到,我刚参加了民盟四中全会回来,复信迟写,请原谅。兹将校稿寄还,俟诸事略一就绪,再给你写信,现在只能匆匆寄你。鼎山很感谢你们接受他的稿子。德明兄转给你们的稿子,我同意你们选用一部分,但请将选剩下来的稿子寄回我,以便我将它另行介绍出去,应不负他写稿的一份苦心,拜托。十二月二十三日。”从来信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珍重友谊的人品。
朋友们一致艳羡二哥亦代和小妹宗英的黄昏之恋,但随着亦代的早走一步,孤单的宗英住进医院饱受病痛折磨,连行动都极其困难,她无法参加3月1日亦代遗体告别仪式,只留下二哥、小妹千言万语的著作和单篇文字,这些清新优美的篇章自会传之后世,让读者击节叹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