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遍万遍

在珠海读大学的这半年多里，我没有一天不想念外婆。不管我多么努力尝试让自己忘却，但总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某一个不经意的碰触，让我突然泪流满面。

    听妈妈说，我出生后两个月就开始跟着外婆生活，在很久的一段时间我都认为人是不会有生老病死的，不会有尸体腐烂化为尘埃的一天。至少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爱的人身上。

我知道我是一个小小的小孩，并为此而自豪，全是因为她的疼爱。她宠爱我的坏脾气和小任性。

    跟外婆一起生活的童年日子是快乐的，即使后来在她生病卧床的那段日子里，我都发觉她给我带来的每一分钟都是无价的，都是永恒和真实的。现在回想起和外婆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仍然能感到那一份从心底涌出的温柔。那是一种能让钢铁融化的温柔。

    还记得听外婆说，我刚出生时，是那样的娇小和丑陋，逆产出世的小孩总会让大人带有些许的害怕。红红的皮肤皱皱的，像一个小老太太，她还笑着说甚至晚上睡在她身边，她也总是会时不时试探性地听听我的呼吸声是否正常。很长时间我才醒悟过来，她当时的表达方式其实我也在重复着，只是我们之间的角色对调了。

    今天是2010年的清明节，我独自一人坐在珠海这个南方沿海都市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景物，想起许多跟着外婆一起生活的美好时光。可是我的外婆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她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国度，但我真心地感谢上天赐予我足足十九年的时间被她疼爱着，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还是念着我的名字，叨念着她的孙女。

    在外婆患上老人痴呆症的那段时间里，我发觉，原来我也可以那么温柔和宁静，可以那样地勇敢和真诚。我帮她搓澡，我帮她搽药油，我在她身边讲学校里的零零碎碎，虽然她好多时间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但是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爱，我现在对她所做的一切，我幼年的时候她也这样呵护我。是的，我不停地发现着新的自己。

    到现在我仍然固执地认为，长辈们给我们的爱就好像是高山流水，永远都不会停息，而有时候或许我们给他们的爱却像低水高流，这样的事实我们有多少人是知道的。慢慢地我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她如此需要和不可缺少的人。当她生命中最后时光里呼唤我名字，说她难受的那个时刻，我的内心何曾不是像她一样难受和煎熬。我要我的外婆一直幸福快乐，永永远远。

   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她的眼珠开始缓慢得被白内障吞噬，以至于后来看不清楚我的模样。我就会抓住她的手让她摸清我脸上的轮廓，也会常常牵着她的手在家里满满的来回走动。她的手指甲很长，时常稍不注意就把我的手掐出痕迹来，在我的抱怨声中，她就会内疚地跟我道歉，又开始恨她自己的无奈。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会把菜夹到她的碗里，这样她就不会因为看不见而把饭菜弄得满地都是，虽然这样，我每次还是要收拾地上的残渣。她很依赖我，当她发现我不在她的身边，她就会神经质地大吼我的名字。哪怕是我在洗澡或者去卫生间，她都会大喊大叫，在确认我在她周遭的情况下，才会安静下来。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自己陪着外婆去看戏，陪着她去邻居家串门，甚至她一把年纪还要背着哭闹着的我，哄我入睡。我是多么地幸福的一个小孩子，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扎扎实实的幸福。那是我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光。

   在我读高三的那段时间，外婆的病情突然恶化，我忙于高考冲刺无暇像以前一样给外婆足够多的关怀，但我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很糟糕跟糟糕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她可以熬下去，熬到我可以分分秒秒都陪着她的那天。在我没能陪着她的日子里，因为她长期躺在床上，背上的肉已经开始腐烂，每次她都会疼到哭，疼到骂人，直到累了才睡去。

看着她这样子，很久才发现我已失声痛哭，我在心中狂喊：“不要这样，上天不要对待我的外婆！”想起外婆曾经欢笑的脸，我不知道她的生命是不是就要结束了，但我知道她的痛苦是我们不可想像的。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外婆死去，高三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歇斯底里，可是我知道我的外婆已经饱受够了身体的摧残。我不要她这样一个一生潦倒的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还走得不安详。我不要。

　　外婆，你离开了几乎大半年了，我宁愿让你快快乐乐地，不管你是在天国还是依然在我身边。我也不要你活着受折磨，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但是请你相信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还抱着一丝的幻想和希望。希望我的外婆终究会好起来，活到我结婚生子的那天。于是，我恐惧地开始一天天地观察我的外婆。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听听她的呼吸声，还有更多的时候外婆总是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告诉我她难受。每当这时，我的心就紧缩在一起，我能做的只是摸摸她。希望这样能减少她的疼痛，希望能把她所有的疼痛都吸附到我的身上。我心碎啊，碎成了一片片，又被碾成粉末。我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要爱我的外婆忍受这样的折磨呢？为什么不让她一下子死去！为什么让她一点点地忍受疼痛呢？

   我的外婆活着的时候，她很喜欢笑，她也教会我怎样去烂漫微笑。是的，她溺爱我，倾她所有来满足我的愿望。

   在她病的日子里，我去寺庙许愿为她祈祷，我知道我很愚昧，但是一切都没有用。让我的外婆死了吧，我真的是疯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祈祷词吗？但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我知道，外婆身体上的肉已经腐烂开来。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她的痛苦。

   外婆疯了，她疯狂地用手去抓她身上的烂肉，她骂她身边的人。她疼啊，她挣扎着大叫：“难受啊！难受啊！”那个声音是那样地凄凉和无助，又是那样地震撼！

   外婆受折磨的那段时间是没有记忆的日子，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只记得她挣扎地大吼大叫。

我是脆弱的。我从来不敢去看外婆身上的腐肉，我怕，我真的很怕。每次医生帮她换药的时候，我总是不敢看。她那无奈的大吼大叫的声音飘荡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是的，我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

    我问苍天：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苍天无语。

我真的以为外婆能够活半年呢，但只有三个月，我的外婆就走了。

    外婆要走了，我不知道。我忙着在应付各种各样的模拟测试。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紧紧地皱着眉头。

    看着即将离开我的外婆，我哭了，没有任何顾及地放声大哭。我任由泪水在我的脸上疯狂地流淌。我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么好的人，一生当中受那么多的苦！”上苍有灵啊，如果泪水能唤回我的外婆，我宁愿让我的泪流成海！

    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真的走了。真的永远地走了！我永远记得2009年的七月天。

    外婆在世的时候已饱受折磨，可是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在冰冷的泥土中孤单地睡去，我不能想像她的身体忍受虫蚁的啃咬，我怕她冷，我怕她寂寞。

   后来，外婆所有的衣服，她用过的东西，照片甚至包括她帮我收藏起来的小时候的衣服，全部都烧掉了。我悄悄地留下了她的一张照片。在那张照片上有她一张幸福的笑脸。这是我留下的与外婆的惟一的联系，再有，就是我对她永远

记忆和无尽的思念。

   我的外婆这一次真的走了，我今生今世也看不到她了，再也听不到她清脆的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除非是在梦里。